和最初崇尚厚葬的战国之儒不同,汉儒骨子里也刻进了黄老的影响,他们怀念文景时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时代。
但已经起飞的大汉注定不可能被儒生们拽着回到原地,阶梯只靠为政者的道德宣传是抹不平的,均贫富终究只是愿望,豪奢之风也只会愈演愈烈。
而现在大汉最流行的器具,莫过于大红大黑的漆器,从棺椁的髹漆,到家具的案、屏风,奁、笾,六博,饮食器具的杯、盘、勺、豆等物。漆器轻巧耐用及其绚丽华美之色,成为大汉贵族们渴求的奢侈品。
跟漆器这浓妆打扮的妖艳贱货相比,已在会稽等郡出现,素雅清淡的汉代青瓷,压根入不了贵族们的眼。
若是技术问题大可琢磨突破,但时代审美之风,就无可奈何了。
正想着,身后却传来哐当一声响!
以及任白的一声惊呼。
……
不知又是哪个倒霉的器具被自家的小祖宗摔了?
任弘已经习惯了,他停了笔,走到厢房里一看,儿子任白满脸无辜地负手站着,负责洒扫的仆从惶恐地跪在地上,他们面前则是碎了一地的陶片。
这是任弘从洛阳定制的一个釉陶马,模样以萝卜为原型,只是没有红釉,只能以深黄替代,摆在屋子里镇纸,常在手边把玩。
“仆有罪!”仆从连忙下拜,想要自认倒霉担下罪责。
倒是任白小胸脯一挺:“大人,不怪他,他方才是被我撞到了。”
小名驹儿的任白也像小马一样好动,不管在哪都横冲直撞。
但好在他敢担当不说谎,顶多就是挨母亲一顿训,而父亲对他和颜悦色,一贯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
任弘果然只随便呵斥了几乎,便打发任白离开,看着仆从清理那些釉陶碎片。
相比于会稽等地才有的青瓷,这种釉陶却更普遍些,在普通陶器的基础上加了铅釉,已经能烧出深绿、浅绿、栗黄、茶黄色等釉色。
不过皆是单色釉,器物较为粗糙,因为是用一般黏土烧制而成,因为铅釉有毒,亦不作为寻常用品,而是装饰和陪葬的明器。
汉人虽然钟爱漆器,但其制造工序复杂,价格昂贵,“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相比于漆器,可就地取材批量生产的釉陶就便宜多了,家财十万钱的中产之家、地方官吏,多用釉陶陪葬,需求还是很大的。
任弘看着手里的陶片,暗道:“若是以上好陶匠,用后世景德镇附近的高岭土烧,再增加多种色彩,烧出‘汉三彩’倒也不是难事!”
既然汉人偏好浓妆艳抹,不爱朴素,那就给他们上艳丽炫目的三彩!
这是任弘一直想做的事,先时便在让卢九舌寻觅工匠,北方或可以洛阳为主,南方的三彩中心,便交给有大量优质高岭土的豫章去做,也算是送给张敞一个人情吧,数年后或许便能畅销江东、淮南。
别看只是死人的生意,后世一些地方光卖墓碑棺椁也能成为支柱产业,为了钱,不丢人,而张敞一向做事灵活,不拘小节,应会欣然采纳。
任弘将这提议写到了书信中,又在最后打趣说,近来在于阗国见到女子一字连眉画法,颇为独特,他会送两个于阗胡姬去长安,建议张敞可以学学。
这是私信,遣自己人送回去,而后任弘又开始写一份公文,却是给霍光和皇帝的奏疏。
“《请伐伪昆弥乌就屠疏》!”
“臣闻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赖高庙之灵,匈奴自乱,而西域已定,五十国星列甘为道县,北庭亦安,呼揭王稽首而附,小月氏置于蒲类,诸校尉御寇于外。”
“然北庭兵寡,合军不过数千之众,虽欲挥师东进,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且肥王与胡妇之子乌就屠,僭称昆弥,占据七河,东西数千里,外援匈奴、康居,以藩篱自持,狼视赤谷伊列之地。此子不除,乌孙北庭无有宁息。”
“今当以北庭初成之军,试之于七河,与乌孙兵共击乌就屠,犁其庭扫其穴,使汉帜扬于夷播海上,威动葱岭以西康居、月氏、大宛诸邦,以安西境!”
“除此后患,乌孙后岁方能顷国之力,尽五万骑,助汉灭胡,席卷右地,雪燕然之耻!”
……
第413章 本始五年
去岁天子决定依照孝昭时六六之数,今年不改元,故为“本始五年”(公元前69年)。
刚开年,就出了幺蛾子: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这次彗星事件,相较于孝昭元霆元年那颗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的流星自然不如,普通老百姓若不抬头,压根注意不到。但在天官和儒生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到了次日一早,隶属于太常的博士邸舍处,垂垂老矣的五经博士们便都在议论纷纷。这些已经吃上皇粮,被朝廷承认为各成一派的”大师“们不像他们的太学弟子,或是来自地方的贤良文学那么偏激。说来说去都集中在学术上,甚少有人援引灾异上纲上线抨击朝政和大将军。
博士们最关心的是,出现了这样的异相,天子肯定会召内行前去宣室殿问对,而于灾异最精通的莫过于《公羊春秋》《易》《尚书洪范》三家。虽都是天人感应,但理论和援引史书记载不同,对同一天象做出的判断当然也有异。
看上去是学术之争,实则是学派地位之争,老家伙们脸上笑嘻嘻,背地里都卯足了劲。
直到弘恭持诏令到来,所召之人却叫他们大吃一惊。
“召琅琊东武城方正,梁丘贺问对!”
博士们立刻转过头,看向这个刚来长安数月,名不见经传的后生。
梁丘贺是四月时地震中心东武城人,上书痛陈琅琊在地震后的惨象,恳请休兵免赋,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等天子下罪己诏,令三辅、太常、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各一人时,琅琊的名额便给了梁丘贺。
众人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毕竟都是体面人,《公羊春秋》和《尚书》博士像是当事没发生一般继续聊着,《易》博士田王孙则有些自得。
因为梁丘贺是他的弟子,若是能让天子对《易》产生兴趣,于学派大有裨益,连忙催促弟子道:
“速去!速去!”
梁丘贺的脸确实很方正,朝夫子作揖,不慌不忙地走了。等进了未央宫后才发现,皇帝问对的地方,正是宣室殿。
“孝文皇帝也是在此召见贾生的吧?”等待黄门通报前,梁丘贺敛手在外等候,想起那事来。
当初贾谊被孝文从南方的长沙国召回,因文帝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本原。贾谊也乘机周详地讲述了自己的理念,到半夜时分,文帝已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地虚席而前,朝贾谊移动。
聊鬼神到大半夜,皇帝还越靠越近往贾谊身上靠,气氛肯定怪怪的。
贾谊大才,然孝文关注的却只是鬼神,而非苍生,但梁丘贺却以为,鬼神祭祀,日月星宿运行灾异,亦是国家大事也!
而皇帝刘询显然也不打算和梁丘贺聊苍生,甚至连召见都是遵循惯例,向朝臣和天下人表现自己很重视。至于为何点了梁丘贺,是因为扫视博士及贤良方正名额时,想起这个痛陈地震惨象,弹劾琅琊都尉先救庙后救人的儒士来。
刘询只随口问道:“梁生,昨夜有星孛于西方,此何寓意也?”
不问他也知道,从很早开始,儒士便认为流星是战争的征兆,诸如“元狩四年四月,长星又出西北。是时,伐胡尤甚。”
刘询还在民间时,更目睹了元霆元年的大流星,有人将此事与用兵救援乌孙联系起来,也有人事后说,是寓示着孝昭驾崩。
如今再度出现异样星象,刘询派人暗暗打听过,外面的儒生们多是将此事,跟任弘上疏提议征伐“北乌孙”乌就屠联系上,言语间反对动武。
这梁丘贺恐怕也说不出其他花样来。
但刘询倒是小觑了梁丘贺,却见他沉吟后道:“敢告于陛下,《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
“而正月有星孛于西方,去太白二丈所。臣以为,太白为大将,彗孛加之,扫灭象也!”
刘询听罢一愣,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心中的“大将”任弘。
梁丘贺莫非是认为,此战任弘会有不测?那这场仗可得慎重一些啊!
但梁丘贺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却见他虚席再拜道:“大将者,大将军大司马霍子孟也!臣恐此星象意味着,大将军不久将薨!”
“住口!”
话音未落,刘询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梁丘贺怒喝道:“大将军为国政夙兴夜寐任劳任怨,汝何人也?竟敢诅咒朕之肱股,弘恭!”
弘恭连忙滚过来:“臣在!”
涉及大将军,刘询表现得出奇愤怒:“令郎卫将此僚抓起来,下廷尉诏狱!”
……
像梁丘贺这样发惊人之言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将正月出现的孛星之相,与安西将军在七河试图挑起的战事关联。
这也使得二府在承明殿集议今年春后用兵七河一事时,引来了一些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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