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陶商不怒反笑,他环首四顾,将场中所有人都瞅了一圈之后,方才慢悠悠的道:“刀笔吏,今日五谷庆丰之节,乃是苍天降下福泽之日,回头我要派人去范都将这喜事上呈给天子!因此,今日这大庆之节,场内所发生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你都要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不得有半分疏漏,回头我派人上呈天子之后,需得布告天下!”
刀笔吏一听陶商这样说了,自然是不敢怠慢:“诺!太傅放心,今日之事,属下绝不会遗漏半字。”
“很好。”陶商笑盈盈的点了点头。
陶商刚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却见门厅之外,一阵哭喊声突然响起,其声音之凄厉,将每个人都震的两耳发麻。
“祢正平!我找得你好苦啊!”
场内所有的人都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朴素,一脸哀働的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一岁左右的娃子,从厅堂的正门口冲了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祢衡的面前,放声嚎啕大哭。
“兴平年间鲁国的那一夜之后,我怀了你的娃子,你为何弃我而去?连孩子的面都不见!妾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求任何名分,只求你认下这个孩子便心满意足了?可你为何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
满厅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徐,扬两地的士族大家,公子名门,贵妇闺秀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祢衡和那哭喊的女子身上。
就连祢老翁都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
祢衡的脸色变的煞白,他犹如被榔头捶过一样,呆愣楞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哭嚎的妇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女的……是谁啊?
那女子一手抱着孩子嚎啕痛哭,一手抓住祢衡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好似怕他逃走一样,哭嚎道:“祢正平,我知道我出身卑贱,配不上你!也进不得你祢氏的高雅之门……但在鲁国时,我能和你共度那三个月的良宵美日,妾认了,便是这清白身给了你,妾亦无怨无悔。”
祢衡的脑袋上冷汗淋漓,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迅速变大。
那妇人继续道:“可你当初答应我甚来?许诺我甚来?……你不辞而别也就算了,只是这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亲儿子啊!为何你要狠心抛弃他?正平,我求求你,只要你肯认下孩子,妾便立刻投井自尽,绝不留在世上,耽误你文人雅士的声名。”
祢衡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四面八方瞅向自己的皆是鄙夷之色。
在场的徐州世家,公子,文武,大家的脸上都是冷笑不止。
这什么人性!
一天天骂这个骂那个的,你看看他自己办的这破事!
简直就是畜生一般。
祢衡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你、你放手!你这贱妇!祢某不认识你!你休要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揍死……”
说罢,便见他一抬手,就要对那女子出拳。
“大胆!”
陶商重重的一拍桌案,冷然道:“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祢衡被陶商一喝斥,反应过劲来了。
“我、我没有!姓陶的,你、你阴我?”
陶商眉毛一挑,道:“祢先生,你这话怎么说的?陶某派人在青州之地,将你的家眷和老父亲尽皆接了来,是希望你一家团聚,可经过陶某的明察暗访,这女子也是你的家眷,我接过来让你一家团聚,有何不对?怎么你现在反咬我一口了?……呵呵,家风严谨,名人雅士,果然是雅的紧呀。”
“你、你……你胡说!你这是诽谤!我,我要,我要!”
“逆子你住口!”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祢老翁重重出言,打断了祢衡。
祢衡惊恐的看向祢老翁,眼中全是委屈:“父亲,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祢老翁不看他,只是瞅向那名女子道:“你这妇人,你说与我儿相好,乃是在何地何日,有何为凭?”
妇人随即开口:“我与正平于鲁国相识,其时乃兴平元年十一月,共度三月良景,期间我随他游历鲁国、昌邑、昌乐、临朐四地,正平于兴平二年一月辞别于我,说是家有要事,当时我已有身孕,他说祢氏门风严整不能带我入门,可我别无所求,只求他日后能够把孩子接回祢家,我自不去叨扰于他,他也答应了,可是他这一走……便是再无音讯……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祢老翁气的吹胡子瞪眼。
妇人口中所言的时间和地点,与当时祢衡离家游历之时,往回送家书的汇报的时间和地点分毫不差。
少时,便听祢老翁继续道:“你有何凭证?”
“这香袋便是凭证,这上面绣有你祢家的族印。”
祢老爹伸手一把抓过,一眼望去,浑身直打哆嗦,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陶商不为人所觉得的快速和郭嘉交换了个眼神。
校事府成立多年,岂是白建立的?这些许小事和信息,让那些常年在外面办事的特务和探子弄明白,还不是手到擒来?
“呜哇哇~~!”
突听一声哭嚎,却是祢衡的正室夫人抱着孩子,从后廊不为人所见的家眷席间冲了出去,留着泪水奔出陶氏府门。
“夫人!”祢衡急的就要去追:“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冤枉啊!”
祢衡刚想去追,却被祢老翁一把抓住。
祢老翁一点也不惯着他,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直接给祢衡打的在原地转了三转。
“逆子!我祢家数代清誉,从此毁于你手!”
在外面找女子,说起来倒也是罢了,勉勉强强也能糊弄的过去。
但生了孩子不认,这犹如虎狼一般的弃子行径,在这个以忠孝人伦为本的朝代,却是足可让祢家被人戳破了脊梁骨。
特别是今天还有这么多在场的徐州士族,公子,文人,家眷……
祢老翁能感觉到的出来,他们的目光中,都是深深的鄙夷。
陶商慢悠悠的对刀笔吏道:“今天欢庆五谷丰登之节,所发生的每桩每件,都记清楚了吗?”
刀笔吏急忙道:“回太傅话,都记下了。”
“很好,即刻封存,明天我就派人给陛下送过去。”
“陛下?天子?”祢老翁浑身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在他胸中蔓延。
祢家这丑事落在这么多人的眼里,就够一说了……若是再呈递给了天子?
“太傅,这、这不可啊!”
陶商笑看着祢老翁,伸手接过刀笔吏给他递送过来的简牍,显摆似的在空中一晃,然后便转身走入了后厅。
可以还是不可以,却得看你们父子接下来的表现了。
第483章 笔墨书客
夜已深沉,陶商却还没有睡,他捧着一卷简牍,上面记载着一些数百年前春秋无名氏所杜撰的故事典籍,闲来无事,读起来倒也是颇为有趣。
貂蝉和孩子早已经睡了,糜贞也派人来向陶商问安,有意无意间的透漏,却是请陶商去往她的住处安歇。
但陶商却没有答应,只是让人回话告诉糜贞让她自己早些休息。
倒不是陶商有多么的勤苦好读,而是他知道今夜肯定是会有人来找自己的。
因此,他在读书消磨时间的同时,也让裴钱吩咐好当值的守卫和门吏,若是有客人来,应该去怎么做。
夜已深沉,不多时之后,祢家父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州牧府的一条街外。
祢老翁满面严厉神色,背负着双手走在当先。
祢衡则是臊眉耷眼的跟在祢老翁的身后,一脸的晦气相,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趾高气昂和神采奕奕。
整个一下午,祢衡心中已经把陶商,陶谦,连带他们父子往上的其余陶氏十六代祖先挨个问候了一遍。
卑鄙无耻的手段!简直是低劣之极!伤风败俗的令人发指。
把这样的法子使在自己一个当世文家大豪的身上,姓陶的就不怕被天打五雷轰吗?
可问题是,眼下即使能隐约猜度到自己是被构陷的,祢衡也没有办法。
他平日里敢随意骂人,随意的侮辱人,肆意凌虐他人的人格,归根结底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不怕死。
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你能把他怎么样?
陶商的应对他这套的方法很简单:你不怕死是吧?好,我让你生不如死。
今日这么一出戏演下来,抛妻弃子的丑闻已经在徐州的官圈与文化圈传开了,陶商若是真的上表天子,那祢氏今后的子弟想要入仕,也基本没戏了。
一招不甚,毁去一个家族的数代声誉与子孙全族的前程,这事是祢衡一死就可以了之的吗?
他想死,祢老翁都不会让他死的。
祢衡心下悲催,他此刻恨不能抄起两把朴刀,从陶府的正门杀将进去,直抵后门,杀他个七进七出,然后在把陶商本人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嘴里嚼碎了然后吐在地上用脚狠狠的碾两下子,最后再放火付之一炬,方泻心头之恨。
但他最多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
从上午的那件事发生开始,他和他身后的祢氏家族,这辈子在陶商面前,也只能是低眉顺目的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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