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与赵王父子二人,早就有此密议,这也是天子一直全力支持赵王在福建施展的原因所在,否则以本生父的尴尬地位,赵王应该做的是韬光养晦,安心当自己的富贵亲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和出路。
赵王是当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幕僚,平素看似恭谨小心,今天居然将自己最隐秘之事当面揭穿……
“大王,”李谷却是拜的更深,语气更深沉诚挚的道:“若非在下以性命交托追随,又怎敢言及此事?今已经至动荡之秋,多事之时。若大王瞻前顾后,不能奋起一搏,恐怕不仅大王父子将来难以立足,属下和家小,也将很难保全。为大王计,也是为在下和家人计,在下方有此行险之举,若大王当真不满,在下一会出门之后就会去提刑司衙门自首认罪,自承过错,等国法严惩……若大王还不放心,赐在下一杯毒酒,或是白绫,咱们宾主之义,也就算全下来了。”
赵王神色难看,摆手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李谷闭目不语,内心却知道自己已经过关。
“那李开明,本王能击败他吗?”
“流寇若肆虐久了,自有精卒战兵。”李谷抱拳道:“此时李开明举旗不久,尚未攻打州县,大王可以根据流言上奏,先占大义地步,然后看朝廷是怎么处断。以在下估计,应该是敕令大都督府及安抚使司剿平流寇。若战事不利,则必授开府,统一福建路军政事权,甚至会把两浙,江西,荆南等路的安全,放在大王手中。”
“两浙是不会的。”赵王摇头道:“朝廷视江陵,江南东路,两浙路为一体,是除了广南东路和福建路外,最要紧的财赋之地。荆南,粮赋之地,亦是要紧,若大乱真起,本王倒是有可能兼顾荆南,广南。”
徐子威紧握两拳,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徐子文则低垂着头,看似冷静,身形却是在微微颤抖着。
这是大好前途,甚至等于南面为王,割据一方。
“要紧的还是要击败流寇。”赵王也是为之心动,看向李谷的眼神都柔和很多。这厮虽然胆大包天,擅自决断,却是将自己推向开府之路。而眼前一切障碍都近乎扫平,现在欠缺的就是辉煌的,有决定性的战功。
“也要等流寇起势之后,大王再去剿灭。”李谷很从容的道:“建州一定会大乱,很可能波及到衢州和抚州,还有兴化军,邵武军,福州外围也会受到波及。不过只要福州,泉州,漳州无事,福建路就无大碍。至于荆南,要紧的当然是潭州,其余诸州中,虔州,抚州等地也并无要紧,大王先要确立贼寇起事,上奏京师,然后以大都督府大都督名义集中厢军诸部。所幸此前海盗犯境,不少厢军尚在福州,泉州一带驻守,集结容易。贼寇势大,中枢调拨钱粮是必然之事,贼势浩大之后,再将禁军,厢军集结一处,大张旗鼓讨伐,一战驱离……大王的不世功业,大抵就成功了。”
“是不是要等开府之后,再去讨伐?”
听了徐子文的话,李谷微微一笑,说道:“不宜早,也不宜迟。”
倒是徐子威听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忍不住问道:“李先生说是击溃驱离,并非是剿灭?”
“建州,邵武军,抚州,衢州一带多深山,密林,我们想击败他们容易,想彻底剿除……怕是相当困难。”
“驱除也就是不错的结果了。”赵王倒是颇为清醒,说道:“刘安儿,刘安乐这兄弟,还有马保儿,张迎瑞这几伙,朝廷兜剿多次,甚至五路,六路兵马配合,朝廷派出枢密,集结多路大军,仍不能剿除。贼若盘踞一方,剿除容易。若流窜多地,想要彻底剿除就难了。”
赵王喟叹一声,说道:“这情形,有些类似唐末之时,如果弄个不好,藩镇林立的局面,甚至将贼招为藩镇之事,怕是势所难免。”
李谷道:“殿下只要稳住东南,余者先不必理会。”
赵王脸色阴晴不定,李谷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开府之事,乱事刚确定时不能求,贼势浩大之时,不必求,朝廷必已经有所考虑。待他兴军之后,略有小胜,则可以令依附赵王的在京御史上书,盛赞赵王之后,言称贼势弥漫诸路,当宜授赵王建节开府,统驭东南。
这是呼应中原,北方的乱局,在此关键之时,朝廷多半会允准。
至于对流寇,不管是小胜或是小败,一律以小胜上报便是。
这一局,看来是稳如泰山。
赵王思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对眼前的幕僚道:“先生确实是为了我殚精竭虑,此局甚妙,算是难得的破局妙手。”
徐子威在一边嘿嘿大乐,说道:“父王,听人说徐子先已经在南安那边撤人了。他不是很能打,为甚要走?”
赵王冷哼一声,说道:“仓促之间,徐子先也不是三头六臂,李开明已经啸聚好几万人,他是身经百战的流寇头领,麾下还有不少百战余生的余烬,这可不是海盗,土匪,杆子,无赖,这是与官兵交战多次,已经深谙骑步战法的造反的流寇,战力当在海盗之上,徐子先身边不到千人的部下,还有一万多人的新募兵马,怎么能和流寇打?”
李谷赞道:“王上分析的极是,中山王应该是一听到消息便决定撤离,同时散播对大王不利的谣言。”
赵王两眼略有浮肿,脸上的冷笑之意更加明显,他沉声道:“此子转身之时,不忘反打孤一把,真是狼子野心,相当狂妄。不过这一次的撤离,还是叫本王看穿他的虚实,无非就是能对阵那些不谙战阵的群盗。对着官兵,流寇这一类的对手,其根本不似坊间传闻的那样,无战不敢战,无战而不胜。”
李谷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天子信任,朝廷寄望,士绅归心,百姓拥戴,只要大王能集结兵马,击败流寇,这些都会水到渠成的到手。”
赵王也是起身,在室中来回踱着步。
徐子威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徐子文沉默不语,目光深沉,李谷长揖不起,赵王的绸袍带子将室中的烛火带的飘摇不定,映衬的室中各人的脸上神情,俱是阴晴不定。
“干了。”赵王定住脚步,脸色也是在飘摇的烛火下略显阴森,他用沙哑而不容质疑的语气道:“今晚就下大都督府令,叫厢军厢都指挥何得清,刘杰,李耀武三人结兵为右翼备战,林德武,张仲谦,林怀仁,这三人集兵为左翼,令刘广泗,林知恩,何致元以三个军的禁军为中军,枕戈以待,随时准备出战。钱粮兵谷等军需,请赵德邦过来,本王亲自和他谈。本府幕僚,官吏,牙将首领,俱不给假,全部留于府中待命!”
密室中诸人都是精神一振,赵王所令,是厢军和禁军其掌握的近乎全部家底,三个军的禁军,加上六个厢都几十个军的厢军都是集结待命,转运使赵德邦预备粮草钱财,支应军需,整个赵王所掌控的战争机器,就要全力运转起来了。
“在下祝大王马到成功。”李谷的鼻尖上都有汗珠凝聚,这一次的大事,完全是由他这个幕僚一手主导,到得如此地步,可谓笑傲平生。
但此时李谷并没有什么骄傲和自豪之情,内心却只有无比的紧张和后怕。
众人告辞而出之后,至回廊之处时,徐子文赶上两步,将李谷拉住,轻声质问道:“李先生,为何不提我派出大量人手,赴建州掌握兵马之事?若父王知道此事,决断大计,可能会有变化?”
徐子文的希望,便是赵王给他统带兵马的机会,他的投机,理应得到回报。
李谷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他对徐子文轻声道:“公子想必还不知道吧?”
徐子文迟疑道:“先生何意?”
“蒲家,在下,还有公子派出去的人手,都被李开明给坑杀了。”
“什么?”廊檐远处有悬灯,在微光下飘摇不定,却仍是能照出徐子文的脸部神情,其面色扭曲,神色慌乱,面白如纸。
“都坑杀了?”徐子文以手支在廊柱之上,语气慌乱的道:“这李开明,好狠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
“意料中事。”李谷倒是很沉的住气,沉声说道:“这是步闲棋,李开明能容,咱们能顺手抓兵,将来还有香火情,能继续保他一命,继续合作。不过李开明是枭雄之心,也有枭雄手腕。他不可能放着身边有一群不听指挥,心怀异志的部属。宁愿和咱们撕破脸皮,将来两军对战,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咱们不会留手,他也不会。”
徐子文半响不语,他的一切雄心壮志,和徐子先比较的心思,就象是冬夜里暴露在寒风中的微小火苗,一阵北风掠过,顿时就熄灭了。他的脸上显露出自嘲的微笑,这几天的踌躇满志,甚至想着成功之后逼迫徐子先交出陈文珺的幻想,也是完全的破灭了。
“李开明是辣手狠心。”李谷很沉静的道:“不过公子也不必沮丧,咱们的目标就是令王上抓兵抓权,痛下决心争得建节开府的大权,其余事情不过是旁枝末节,未必没有咱们的人在那边,王上就打不过这群流寇?”
“这倒未必。”徐子文先是阖目不语,接着突然哈哈一笑,晒然道:“我父王喝酒宴客,争权夺利,设计阴谋,这些事倒是一把好手。你看他何曾手不释卷,看兵书,史书?又何曾亲身至营伍,观操阅兵,熟悉军伍之事?我大哥,更是草包一个,北伐大战,这么好的机会,也轻轻放过了,只是因吃不得前方营伍生活的苦。我么,现在府中上下,谁都瞧不起我,不过好歹我读书不停,除诗词歌赋之外,也饱读史书,兵书,今日情形,倒是和南梁时类似了,宗室统兵,有东魏的兰陵王,也有南梁的那些无能鼠辈,以我之见,我父王,大哥,就是梁氏诸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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