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府衙及郎溪、广德、安吉三县的官吏主要都是从宣歙湖秀等州的宗阀子弟里选拔干才,这些人又都以司马周安以及郎溪县令富耿文为首,但以往沈漾出领广德知府事,周安、富耿文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沈漾调入中枢执掌政事堂,尚文盛出任知府事没几天便遇刺身亡,周安、富耿文自然就不会太老实,才几天工夫就明里暗里拉拢其他官吏,将秦问孤立起来。
不过,周安、富耿文再嚣张、胆大妄为,也不敢直接出具协办函文叫尚孟通光明正大的率溧阳县兵进入广德府搞事。
要不然的话,谁知道秦问会不会直接拿着这样的把柄进京找沈漾去?
尚孟通眼神阴戾的盯住秦问,见秦问态度坚定,只能恨恨的率部沿梅渚溪往西走,先去溧水县南境。
尚孟通并不是胸臆间没有纵马过来将秦问斩死的恨意,但问题在于他身后百余骑兵,仅仅是润州州衙及溧阳县上下默许他以县弓手及衙役的名义进行招募而来。
这些人是奔着尚孟通开出的不菲募资而来,但他们毕竟不是江洋大寇。
他们都是有根脚的人,他们作为县兵可以参与溧阳县境内的治安、防卫,也可以奉命进入其他州县追捕逃犯,甚至在重金奖赏下与盗匪搏杀,无惧牺牲。
不过,要是尚孟通命令他们杀死朝廷命官,那就玩笑了。
他们或许捉住尚孟通,听候对岸广德府长史秦问的差遣,更靠谱一些!
看着尚孟通带着人离开,秦问脸上的忧色却没有丝毫的减淡,他半辈子宦海飘泊,还是能知道尚孟通的离开,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令人躁烦的平静罢了。
“相爷推荐薛大人出知广德府事,或许等薛大人过来,便能缓一口气了。”一个老家人见秦问眉头锁得跟山峦似的,宽慰他说道。
“但愿如此吧。”秦问说道,但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口气。
……
……
韩府后宅的斋堂里,韩文焕与富陌围桌而坐,棋盘上的棋子已是半天没动,两盏上好的方山露芽茶摆在那里半天也没见浅。
“你我相知数十载,富氏与韩氏并存宣州也有数代,早年都是筚路蓝缕,能有今天实不容易,富公真就不想想这把火真烧起来,稍有失控,你家耿文在郎溪就是第一个要么被火烧成灰烬,要么就是被丢出去平息众怒的棋子!”韩文焕喝了一口已凉透的露芽茶,昏浊的老眼看着富陌斑皱的老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把火要是烧不起呢?”
富陌先盯着手里的棋子,声音沙哑的反问了一句,接着抬起头看了韩文焕一眼,继续说道。
“逆奴作反,勾结刺客,致尚文盛一家主仆十六口惨死,韩公可知道这叫多少人义愤填膺?难不成韩公真以为我一个七旬老叟,写一封给耿文,就有能力使一切风平浪静?我富家跟你韩家到底不一样,这时候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啊?最多也只能做到袖手旁观,不去推波助澜而已。这事有太多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那也是黔阳侯当初行事太肆无忌惮了,才致使今日之局面,使得广德府如鱼刺梗在太多人的喉口了——沈相荐薛若谷出知广德府,打的也是息事宁人的主意,但不要说陛下有疑虑了,你看看这几天有多少封弹劾薛若谷的奏折递到御案之上?”
“……”见富陌如此阅历之人,对广德府的存在也极是不喜,韩文焕声音低弱的轻叹一声。
“黔阳侯倘若没有在广德府动什么手脚,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来,而黔阳侯倘若有动什么手脚,这事实非韩公与我二人能阻止——陛下与杨致堂、郑榆诸公或许也在等一个结果,才会放心对寿州用兵啊!”富陌反过来宽慰韩文焕说道,“陛下心里清楚韩家已分为两脉,韩公或静观其变要更好一些;而黔阳侯远在千里之外,也无需韩公替他操心……”
韩文焕心里惨然一笑,也算是明白富陌这样的“有识之士”,内心在忧惧什么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怒火
“啪!”
一方砚台摔在庭前的石铺地上,砸了一个粉碎。
众人皆是一惊,鸦雀无声的看着面色铁青的韩谦站在廊下,他们没想到接到信报之后,韩谦会如此的盛怒难遏。
“我父亲身遭惨刑,心里却想着战火之下生灵涂炭,我千辛万苦,不惜以身犯险,只为避免战火席卷太广,他们一个个可好,唾手夺得天下,不念我一点点好便也罢了,却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及,难道真不怕大火熊熊烧起,只会将他们自己烧得片甲不留、烧得都成灰烬吗?”
韩谦越想越恨,越想越怒,摔了一方砚台远不解恨,猛的将廊下摆着习字的桌案踹下台阶。
“好好的桌子,也没有碍着你,你朝它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赵庭儿柔声劝韩谦莫要为金陵发生的诸多事,发这么大的脾气,“或许是有人想搅浑水,但金陵那么多王公大臣,不可能一个个都不知轻重缓急——沈漾、杨恩不是极力主张薛若谷顶替尚文盛去主持广德府吗,不就是怕有人在广德府搞出些乱子吗?”
“仅沈漾、杨恩、薛若谷三五人知道轻重缓急管个屁用——朝堂之上郑榆、杨致堂、李普、郑畅、张潮、黄化、富陌、韩道铭、韩道昌这些人,州县之内卫甄、富耿文之流,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聪明人,但十多二十万底层妇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要是这些妇孺不甘愿成为任他们践踏、揉捏的贱民贱种,他们哪个不想恨而除之后快?”
韩谦气得手都微微发抖,说道:
“上百叛奴,有大半是不良于行的老弱妇孺,他们逃跑时都经过哪些地方,最终逃往哪里,不要说职方司及缙云司都有眼线盯着广德府了,溧水、南陵、郎溪、宣城等县那么多的衙役耳目都瞎了眼,能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最后含含糊糊的说可能逃往广德府,不就是嫌广德府的水不够浑吗?不就是想着将广德府搅得鸡飞蛋打、然后找借口将广德府彻彻底底的拆散掉、抹除掉,才觉得痛快吗,才觉得不那么碍眼吗?这些蠢货不就是想着金陵驻有重兵,不就是有恃无恐、自以为是想着广德府即便掀起民乱,也有把握扑灭吗?”
“有些人的目的,是想搅得广德府掀起民乱?”高绍见韩谦猜测势态会严重到这一地步,也是震惊问道。
“陛下或许也想着顺水推舟,在广德府掀起些波澜,但不至于愿意看到广德府掀起大乱,我想陛下的算计,应该会在关键时候出手,遏制住恶化的势头,并借此打压宗阀一派在朝中的势力。”冯缭说道。
冯缭多多少少能理解韩谦此时的气急败坏,并不是他自己受到猜忌、针对,而是担忧广德府大乱后,江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势又起战火,到时候又是数十万人死伤,使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大势又变得一踏糊涂——这将使得他父子二人以身犯险甚至为此付出性命的努力,都化为灰烬。
“那竖子有什么资格玩阳谋?”韩谦这时候也是气糊涂了,同时对杨元溥也是失望透顶,说道,“我留下这么好的筹码给他,他不敢接,却满心想着我有没有在广德府做什么手脚。别人推着尚文盛去广德府,想要搞事情,他默许之,不就是也想看尚文盛在广德府搞些事情,好让他看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搞手脚吗?他凭什么认为能恰到好处的控制住广德府的势态发展?他但凡知道一点轻重缓急,即便心里再想除我而后快,也不应该这时候在广德府玩火。这把火烧起来,他知道有多少人巴望这把火会越烧越旺,他知道有多少人到时候会摁住他的手,不让他去灭火?”
“这事怨我想得太简单,当时就想着掩饰韩东虎擅自出走一事,没想到那么多人巴望着将叙州牵扯进去,”冯翊颇为后悔地说道,“要是当时索性将韩东虎出走一事捅破,倒不至于让他们找到借题发挥的机会。”
“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韩谦长吐一口气,一屁股坐台阶上,说道,“所有人都一心想搞出事情,搅浑水,我们怎么避都避不了——”
“要不我亲自去一趟金陵,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冯缭问道。
韩谦差不多将所有人手都从金陵收回来,目前他们也只能借助州县所设的驿传以及路经叙州的商旅搜集必要的一些信息。
冯缭心想着与其在叙州无端猜测,不如再派人手过去,以便随时能掌握广德府及金陵的动静。
“那个尚家老仆,应该知晓一些详情,却被卫甄用刑害死,我们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无济于事。”韩谦摇了摇头说道,这时候他越发看清楚世家宗阀的顽固跟愚蠢。
世家宗阀并不是没有聪明人,有时候恰恰聪明人太多,太看得清自己的利益得失,却越发的顽固而愚蠢。
韩谦也不认为冯缭这时候亲自过去能有什么用。
主要是当世信息传递效率太慢了。
即便叙州有人手潜伏在金陵及广德府,想要将消息传回到叙州,也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韩谦之前也不愿意将叙州有限的资源,消耗在组建一个庞大而相对高效的情报网上,成本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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