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焕侧头看了这个不是嫡出的孙子一眼,问道:“你怎么看韩谦?”
“韩谦其才,无人能及,或许如此才遭陛下猜忌,何况还有传言说韩谦与陛下二人其实早就知道先帝的性命受安宁宫的威胁,是陛下决意隐瞒此事,”韩成蒙说道,“岂不管这些幕后散播这些传言的人自有用意,但事实真相或许就是如此?”
“韩谦数次将韩家当成棋子戏弄,你就没有想法?”韩文焕问道,似有想起什么事情来,说道,“哦,我与你二叔去宣城招揽顾芝龙,可是真不知道韩谦用意是引顾芝龙出去,以便他进攻郎溪,这个跟对外面所讲可不一样哦。”
“孙儿猜想也是如此,祖父知悉此事会义无反顾,但二叔及韩钧不是这样的人,”韩成蒙说道,“至于韩家几次成为韩谦手里的棋子,说来是令人心难平,但也总比当初跟着安宁宫、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要强啊!”
“你自己想明白这些的?”韩文焕问道。
“为小妹入宫之事,维阎这几天也回金陵,我与他关系最好,喝酒时瞎琢磨的,”韩成蒙说道,“照道理来说,韩谦封侯,小妹也入宫为妃,有些事情应该消停了,但我与维阎总感觉不大踏实,又怕找父亲说这些会被训斥,便想着问问祖父您的想法。”
“真要能这样,那是极好的,但是你与维阎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韩文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想想看,要是陛下与韩谦相安无事了,陛下此时磨刀霍霍,哪些人会难受?就算是为了自己安定,朝中也有些人不希望陛下与韩谦相安无事啊?别人不想陛下与韩谦相安无事,又拿远在叙州的韩谦没辙,但不意味着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可想。陛下这次将沈漾调回中枢了,但政事堂议来议去,竟是叫尚文盛去顶替沈漾去广德府任知府事,便是不安好心啊……”
韩成蒙心里当然清楚金陵战事的关键转折点,便是韩谦在桃坞集兵户残部以及叙州武官团队基础上、招募奴婢组建的赤山军的强势崛起,两战不仅令顾芝龙等宣州宗阀屈服,也将一时间兵锋极盛的楚州军彻底压制在界岭山以北,也从而逆转了江西、浙东世家宗阀的观望态度。
韩谦交出兵权之后,经赤山军改编的左广德军,虽然在基层武官抽调随韩谦返回叙州,普通将卒拆散分编入诸军之后,已经不复存在,但作为集中安置赤山军将卒家小的广德、郎溪、安吉三县,依旧不可否认韩谦在那里存在着他人难以取代的影响力。
而尚文盛作为溧水尚氏的家主,在金陵事变前官至六部郎中,在朝堂诸臣里并不算特别突出;金陵事变之后,尚文盛被迫向安宁宫屈服,作了太孙杨汾的“太子傅”,但他一直对安宁宫不满,而暗中与杨恩有联络。
收复金陵之后,尚文盛与长子又成功策反监管他们渡江的将卒投奔南岸,不仅与其次子尚仲杰团聚,也在金陵得到留任。
然而赤山军崛起于浮玉山北麓,除了袭毁溧阳城外,最关键的一战是攻陷尚家堡。尚文盛的次子尚仲杰也是侥幸早一步逃亡,才活下性命,但死在赤山军手里的尚氏族人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不管韩谦之前做出的姿态有多低,但只要陛下心里对韩谦心存疑惑,政事堂诸公决定用尚文盛去广德府任知府事,意味就很值得玩味。
韩文焕继续说道:“虽然尚文盛未必会愚蠢到甘愿被别人利用,但他们一次不成,不收手,下一次的目标选择哪里?”
“我们韩家?”韩成蒙倒吸一口凉气说道。
“也不一定就是我们韩家,但他们不会轻易收手就是了。你爹、你二叔都能小心,但是留在金陵为官不敢去外地的韩钧、韩端以及刚刚入宫的淑惠,还是太稚嫩了,太容易被人搞手脚了,”韩文焕眉头在这一刻皱得极紧,跟韩成蒙说道,“这次事了之后,你与维阎尽可能将妻儿都带出金陵,以后能不要回来,尽可能不要回来!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安排人第一个给你们传消息的……”
“……”韩成蒙震惊在那里,他与妹夫乔维阎是总感觉不够踏实,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但也没有想到在老爷子眼里,韩家当前所面临的形势,会严峻到需要当下就必须筹谋避免覆巢之祸的地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出走
韩谦退回叙州最为彻底,即便攻陷金陵后,有司想着将兰亭巷、靠山巷的宅院重新归还他名下,但他没有派人过来接收。
冯翊、韩东这次过来,与其他州县进献贡礼受礼部接待不同,而是带着人直接住到鸿胪寺所属的驿馆里,享受的是羁縻州番使的待遇。
一栋独院位于驿馆的西南角,也正临着石塘河,冯翊也是参加过册立皇后大典刚刚回来,他站在院门外的小码头前,看着河水倒映的圆月,被荡漾波浪搅得支离破碎。
韩东在韩东虎等人的护随下回到驿馆,冯翊笑着说道:“眼巴巴送贺礼过去,看来也没有捞到一席酒喝——不过,你们也别恼,我正等你们回来,好带你们一起去菜子园喝酒。你们莫听得这菜子园名字俗,但烧的菜羹却是金陵一绝,梅子酒虽然不及荡雁春,却是夏夜最合饮的酒。你们嘴巴要是能守得紧,不回叙州胡说八道,我还可带你们去听曲……”
“我去府上送贺礼,老太爷将我喊过去,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但看得出老太爷并没有因为小小姐入宫为妃就有欣喜,相反心里有所担忧。”韩东可远没有冯翊这么洒脱,也不忙着找地方喝酒,先聊起正事来。
“韩家小姐姿色平平,却有着十足的小姐脾气,杨元溥即使有招揽的心思,对韩家小姐也不会有什么兴趣。你们说韩家小姐有可能不使些小性子?此一忧也,”冯翊说道,“再说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退到叙州,真就能太平无事了?当然了,我们是无需太担心什么,别人想咬我们,还要他们的嘴巴能够得着才行啊,但韩家不行啊!韩文焕担忧,就是他还没有老糊涂啊!”
冯翊对韩谦也是直呼其名,所以也不要指望他对韩老爷子有太多的敬意。
“我总担心金陵不会太平静,要不要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韩东问道。
“肯定不会太平,怎么可能会太平呢?但就算不太平,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你还怕我们身后的尾巴不够多啊?”冯翊挥挥手催促道,“走走走,我们喝酒,韩谦都说了我们这次到金陵只负责吃喝玩乐,放心的玩、大胆的吃,这往后公款吃喝玩乐的机会可不多了——韩谦那抠门的家伙,手是越抓越紧了……”
韩东苦笑一番,吩咐韩东虎将几名随行武官都喊过来,陪他们一起出去找酒楼喝酒去,享受一下金陵内城已经初步恢复繁盛的夏夜。
他们走去冯翊推荐的菜子园酒楼。
菜子园的临街前院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没有毁于战火,今日借册立皇后大典,全城解除宵禁,酒楼也是人头攘攘,异常的热闹。
在进酒楼时,韩东虎意外遇到个同乡,是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衣着普通,但腰挎长刀,身姿挺拔,颇为不俗。
冯翊、韩东他们先进酒楼,留韩东虎与同乡在酒楼临街叙旧,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韩东虎阴翳的走上酒楼来。
冯翊与韩东正透过酒楼窗户空隙,看他们今日中午住进驿馆就如影随形的两个小尾巴,转过头看到韩东虎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刚刚听同乡说以往一个颇为相知的故旧最近病逝了。”韩东虎说道。
“这世道,能死在床榻之上,这命也不算太坏。节哀吧。”冯翊安慰韩东虎拍了拍他肩头说道。
“……”韩东虎一笑,继而稍稍振作神色,陪着冯翊一行人在酒楼里吃酒,直到月至中天才结账返回驿馆。
冯翊带着微醺的醉意睡下,还在睡梦里听到急促的叩门声,睁开眼看蒙纸的窗户外才刚刚有青色晨曦透进来,看时辰才是拂晓时分,带着迷糊的睡意等了片晌,见叩门声不休,才不情不愿的张口问道:“谁啊?”
“是我。”韩东在门外说道。
冯翊爬起来打开房门,就见韩东手里捏着一封书函,一脸惶急的直接推开门走进屋来,压低声音说道:“韩东虎这混账半夜跑了?”
“跑了,他跑什么,他跑哪里去了?”冯翊莫名其妙的问道,“昨天夜里还好好一起喝酒到月至中天,韩东虎跑哪里去,是不是城里有他的相好,偷偷摸摸出去爬人家闺房里被抓住了?哈哈,这个可真惨了,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咱们也没有办法替他申冤啊,谁叫他没事去睡人家的小媳妇了?对了,我听说他以前就跟谁家的小媳妇有一腿?”
见冯翊竟然还来了兴致,韩东气急败坏的将信塞他手里:
“你看他留下来的信。”
“还知道留信才走,还算有些良心——这字也太他娘丑了,鬼都不认识——”一边接过信看,一边说道,很快语气也随之一变,“啊,这孙子的老相好被尚家的二公子活活打死了,这孙子想去干什么?殉情,还是说他要为一个被尚家打死的小娘们,就要去杀人泄愤?这孙子,这孙子,这次真是要害死我们啊,这孙子除了这封信,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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