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端虽然没有吭声,嘴角却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朝他大伯看过去,他大伯已入政事堂,待打下金陵少说也能加门下侍中衔,那便是能共议国政的宰相了。
虽然前朝以来宰相会设三到五人,但那也是千古以降文臣孜孜以求、毕生难至的巅峰位置。
为三皇子登基,韩家也付出那么多,真能说放手便放手?
……
……
“小姐可有起来?”殷鹏扣开门扉,见是王珺身边的侍婢,问道。
“刚刚起床洗漱好。对了,殷大人,夜里城中闹腾什么事情,到处都是人在走动,铿锵响个不停,我都没有睡踏实,小姐却是心大,刚刚洗漱过倒在房里练起字来。”侍婢警惕的往殷鹏身后的街巷里扫了两眼,才将殷鹏及随扈让进来。
殷鹏与阮延乃是楚州秘使,王珺乃是楚州被羁押在繁昌城里的俘虏,目前是两家和议的阶段,殷鹏过来见王珺自然没有问题,婚事不成,他这次甚至都可以提出将王珺以及其他跟楚州有牵涉而被羁押的人接回楚州去。
不过,王珺也好,殷鹏也好,只要人在繁昌城里,就还是重点受监视的对象,侍婢远远看到巷尾有人头在晃动着。
殷鹏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王珺才穿了一身绵袄出来,敛身行礼道:“还以为殷叔叔昨天便会先过来见珺儿呢。”
殷鹏老脸一红,但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小姐早知道些什么了?
虽然昨天夜里繁昌城中不得消停,但这边的宅子受到重点监控,不会有人跑上门传递消息。
要是小姐早就猜到婚约之事,那岂不是三皇子杨元溥暗中着他们提起婚约之事,实际一脚踩入韩谦早就设好的圈套之中?
韩谦从头到尾就是要找一个能不撕破脸而回叙州的借口?
当然了,楚州愿意在这事上配合,也不是真想联姻,主要目的还是想看韩谦与杨元溥关系进一步紧张,当然也没有奢望韩谦与杨元溥会在攻陷金陵之前撕破脸。
当然了,不管这一切是不是韩谦的图谋,韩谦离开繁昌返回叙州,与杨元溥分道扬镳,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至少短时间内杨元溥对楚州的威胁是大幅削弱了。
要不然的话,实难想象一个得到韩谦全力辅佐的杨元溥,会有多恐怖。
只是整件事还是害小姐受苦,这也是殷鹏昨天到繁昌城心虚没来先见王珺的原因,也不清楚待消息进一步扩散开去,小姐又要如何处之,又要何去何从?
“……”殷鹏将昨日酒宴上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又问道,“韩谦将小姐押来繁昌时,是否就已经有心利用跟小姐你的婚约设下圈套,三皇子到底是嫩了一些,才落入他的彀中?”
“到这一步,父亲他也应该想明白过来了吧——我其实也早就提醒王大人了,韩谦很可能早就注意到他的形迹,要他注意自己的安危。殷叔叔,你与阮大人这次回去,不管找什么借口,还是将王大人带去楚州。要不然的话,我担心杨元溥即便不会以密间之事杀害他,也会找到其他借口除掉他的……”王珺微微一叹说道。
殷鹏当然知道想要让一个人看似正常死去的办法很多,只是他这次过来,是辅助中门使阮延,要不要找借口,以及找怎样的借口将王琳带回楚州,得由阮延决定。
他昨天夜里跟阮延讨论过这个问题,阮延则说他们倘若找借口将王琳带回楚州,实际是还了沈漾的清白,这个不符合楚州的利益。
桃坞集军府虽说肇起于《疫水疏》,但从头到尾皆是沈漾筚路蓝缕在苦心经营。
削藩战事之初,韩道勋、韩谦谋于叙州,但鄂州之经营,沈漾居功最大。
沈漾虽然与世家门阀也不投契,但他不仅在左右龙雀军将卒之中有不弱于任何一人的声望外,也聚拢了相当一批文吏效忠于杨元溥。
现在有韩谦的这封信,不管杨元溥心里怎么想,只要沈漾一天不能自证清白,以他的性子,便决计不会再留在杨元溥身边参与机密之事——事实上昨天夜里沈漾送他们去驿馆之后,便直接回住处,没有再去见杨元溥辩解什么。
想到这里,殷鹏疑惑地问道:“韩谦为什么一定要将沈漾拖下水?”
“谁知道呢,韩谦或许觉得攻下金陵之后,接下来诸多事沈漾并不适合参与吧?”王珺幽幽地说道。
见王珺神思似岔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殷鹏也知道整件事终究叫她极难堪,小心地问道:“小姐这次随殷鹏回楚州吗?”
“不回去又能怎样?”王珺说道。
这会儿侍婢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包裹,看模样像是里面包了几册书,棱角方方正正的。
殷鹏疑惑不解的看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七娘刚刚来过,门也不进,说是她今天要去郎溪,过来告别一声,但也不说进来,将这包裹放下便走了。”侍婢还一肚子纳闷呢,将包裹递过来。
殷鹏迟疑着看王珺打开包裹,却是一册有两寸厚的大册子,封面极朴素,仅是一页雅黄色厚纸,书脊则写有“《天工匠书》(织染篇)”等字样……
“啊,我被他押留了这么多天,最后仅换得一本织染篇,他还真是小气得很呢!”王珺似乎很不满意的将书册包裹起来。
殷鹏看她的眼眸里明明是掠过一抹明媚的神色,他多多少少还是明白王珺的心思,但却是如此,他心里只能是轻轻一叹……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秘会
事情虽然不会大肆张榜公布,但楚州秘使以婚约为条件议效附之事,韩谦因父孝在身,不得不先回叙州服丧的消息,却是悄然先在繁昌城内扩散开来。
以这样的消息解释韩谦离开繁昌返回叙州之事,对军心的扰动最微。
韩谦之去留,这不仅涉及到左广德军上万精锐将卒的军心,左右龙雀军里还有五千精锐老卒,这些老卒乃是左右龙雀军的骨干,其家小亲族托庇于韩谦,此时皆在广德。
不要说双方撕破脸那种事了,现在想要将对围攻金陵计划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也只能在“孝道”这事上做文章。
这也是当世最不容置疑的为人处世之准则。
韩谦之前就多次提及战后要回叙州为亡父服丧,现在提前离开,又有充分的理由,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虽然整件事对中下层将卒不会产生多大的惊扰,但在岳阳核心层人物心湖里所荡起的惊天波澜,却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即便左广德军并非进攻金陵军的主要战力,要确保万无一失,却还是要先解决左广德军的问题;对楚州的招附也要先确定下来,进攻金陵城的计划,也只能再次拖延下来。
对掌控江南东道、江南西道绝大多数地区的岳阳而言,拖延并非完全坏事。
一方面前期攻打江池等地,伤亡比较大,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整自然不是坏事;而补充进来的新卒也需要时间适应营伍艰苦的操练,还需要时间建造更多的攻城战械。
另一方面,岳阳掌控大势,这时候就能进一步深化对江东、江西诸州县的控制,将更多的物资及人员都调集过来。
时间是属于岳阳的。
杨元溥赶在年前,甚至还更换繁昌、铜陵、南陵、泾县、溧水、金坛、溧阳等县新的知县、县丞等官吏,着手安抚、农耕等事。
转眼间便是年节,繁昌城内依旧以先帝天佑的年号纪年,大街小巷虽然没有民众,但还是挂起各式的彩灯。
大年初一这天,杨元溥还特地下令打开城门,许军民进城观看彩灯以庆年节。
而到大年初二,繁昌城便又恢复兵戈铁马的肃杀气氛,天色昏暗下来时,城门将要关闭,数骑快马从东面驰来。
驰到城门下,袁国维摊手出示一面令牌,示意守城的军将放行,他带着人簇拥着一名头脸都包裹在黑色帽兜里的骑士,径直沿着长街往城中央的潭王行宫驰去。
杨元溥在杨致堂、李普的陪同下,站在行宫的侧门焦急的等候着。
等袁国维带来的人下马揭开帽兜,露出那张憔悴而熟悉的面容,杨元溥兴奋的迎过来,小声招呼道:“元溥可算是将叔侯盼来了……”
待左右侍卫皆退到一边,杨恩才上去给杨元溥、杨致堂、李普等人见礼。
杨恩是孤寡一人,府里除了十多从军中退下来、无地可去的残疾奴仆照应起居外,老妻病逝、儿子也战死于沙场,他之后哪怕是受封溧阳侯也都没有续弦娶妻纳妾。
他府上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牵连的,但他这次在袁国维的襄助下,潜出金陵城来繁昌见杨元溥,背后牵扯的却绝不是他一家。
没有万全的把握,他绝不敢暴露行迹。
杨元溥也是没有声张,仅仅带着杨致堂、李普二人在侧门迎接杨恩进行宫密商大事。
穿堂过户,密室之内也仅有张平、姜获二人在那里耐心等候着。
杨恩先将金陵城内的势态以及太子杨元渥病重的消息,跟杨元溥做了简单的汇报。
金陵事变之后,杨恩坚决不接受太子所赐的官职,但他在宗室声望极高,安宁宫也没有加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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