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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全本校对] (赤军)


  钱凤叩首道:“臣不敢,臣此来,本为……”
  裴氏打断他的话,厉声道:“汝欲杀我便杀,欲害丹阳大王亦请便,但须留下吴兴王性命。若敢将一刀一矛指向王驾,异日大司马将关中十万雄师来,必车裂汝等于市!即王镇南,恐亦难逃西市之戮!”
  包括钱凤在内,武昌军士见其状而闻其言,莫不觳觫……
  裴氏出身显贵,且青春即有风骨,否则也不会身陷羯营之中,还敢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跑马厩去救裴该了。其后与裴该受拘羯营半岁有余,虽然主要是裴该扛在前面,但她各种妖魔鬼怪一般的胡羯也见得多了,当时都没吓破胆,如今又岂会畏惧钱凤等人啊?就你们这小阵仗,压根儿不够瞧的!
  而至于钱凤,他自然不敢得罪裴氏,关键不在于裴氏拿吴兴王司马冲当挡箭牌,而是其身后还站着一位裴大司马呢……想王敦拥江南雄兵,驻在武昌,倘若不惧裴该,早就可以发兵沿江而下,去铲除刁、刘了,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啊?
  在原本历史上,王敦就是无诏而起兵,以讨刁、刘的,那会儿建康城的防御力要强得多了,捡选上万流民为兵,且郗鉴正好率部南渡。如今的建康则几如空城,江北流民泰半被裴该、祖逖迁归原籍,或者塞进屯所了,郗道徽更是远在青州……
  王敦这么搞,钱凤这么谋划,就是为求一个大义名份——丹阳王司马睿亲自下令,召我带兵到建康来,即便洛阳朝廷、长安行台,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吧。而若无这一纸诏命,即便国家方用兵于北,无暇南顾,也绝不肯听之任之,必将号召诸郡起兵进讨。
  到了那个时候,甘卓还肯听命吗?你猜湘州刺史应詹、襄阳太守司马承等人站在哪一头?甚至于连老对头周访都很可能挥师东向,欲图复夺荆州了!他王处仲再怎么能征惯战,钱世仪再怎么足智多谋,恐怕都扛不住这群狼搏熊之势啊!
  钱凤本以为吴兴王府上不过数十名侍卫,寡妇孺子的,容易吓唬,只需稍稍将兵一围,自然恐惧,会拱手把刘隗给献出来,没想到这裴氏妇人如此的刚硬!钱世仪莫可奈何,只得连声谢罪,即领士卒撤去——当然啦,他自然会派眼线监视王府各门,以防刘隗逸出。只要刘大连不走,等到王镇南进入建康,他必有多种手段可以逼得裴氏把人给交出来。
  裴氏也不理他,自命裴常以王府仪仗护送刘隗一家——有胆量你动动吴兴王仪仗看看啊?
  钱凤自然无此胆量,只好远远缀在后面,然后黑更半夜的,很快就追丢了……正在郁闷,忽见一车迤逦而来,钱世仪便即迎上去打问,汝等可曾见过吴兴王的仪仗哪?
  车中并非他人,乃是庾亮庾元规,白昼前往城外友人处吃酒,回来得晚了一些,正好碰见钱凤。双方见面行礼,钱凤知道他是王导之友,也不敢无状,只是好言探问。庾亮就问了:“卿等往寻吴兴大王车马,欲图何为啊?”
  钱凤道:“恐怕刘大连藏匿其中,凤奉丹阳大王令旨,前往捕拿。”
  庾亮“哦”了一声,手捻胡须,略略一顿,便即笑道:“惜乎,未曾见也。”然后又问:“不知可擒住了刁玄亮不曾啊?”
  庾亮帮忙挡了一下,刘隗就此逃出生天。
  在钱凤想来,庾亮跟刁、刘是政敌,自然不会隐瞒其去向,他却不知道,其实庾元规的政治理念,与刁、刘实有共通之处——只不过前者纯然站在司马睿一边,想要巩固江左政权,后者则更注重朝廷利益罢了。
  庾亮虽然下野,仍然关注着江左的局势,时常慨叹自不得用,却被刁、刘给占了先,而且……你们的手段太过粗糙啦!倘若是我用政,我将如此这般地先徐徐削弱南貉势力,然后再制约侨客大族,直到彻底归政于丹阳大王……
  当然啦,闭门造车是一回事儿,实际施行是另一回事儿,在原本的历史上,庾元规执政后的手段,比刁、刘只有更为粗糙——因为他觉得自己手上有兵,且王敦已死,苏峻之流何足惧也?
  所以庾亮既盼望刁、刘垮台,却又不忍心见到他们的下场太惨,就此明明看见吴兴王车马过去,却假做不知,敷衍钱凤。
  刘大连就此得以逃出生天,刁玄亮却没他这么好运气了。关键是刁协根本就没想到去求吴兴太妃裴氏相助,他直接领着家眷、仆佣出城就直奔江边。途中听闻王敦大军驻在石头,被迫转道东北方向,图谋在江乘附近北渡。
  与刘隗不同,刁协本年已经快六十岁了,年老体弱,不能骑马,只能乘车,偏偏江左车乘多用牛拉……导致行动迟缓,数次差点儿就被追兵赶上,一路上是险象环生。再加上他为人刻薄,待下也素无恩情,仆役离心离德,途中就陆续跑散,结果尚未抵达江乘,左右便趁着天黑把他给谋害了,割下首级,以献王敦。
  王处仲这个高兴啊,不用我亲自动手,即可诛杀此獠。为了表示自己并无必杀刁、刘之心——我只是想罢了你们的官而已啊,最多派人包围府邸,防止你们落跑——恩准刁氏家眷将刁协遗骨收敛起来,以庶民之礼下葬。
  消息传入丹阳王府,司马睿不禁黯然垂泣。随即密令虞胤去访察到谋害刁协的几名仆役,将之构以他罪,统统逮捕诛杀了。


第三章 关于门下省
  裴该返回长安之时,江左变乱的消息尚未传来。
  他虽然离开时间不久,案头依然被摆上了厚厚的好几摞文卷,在在需要批复。虽然就理论上而言,留守之事委任长史裴嶷和司马陶侃,帮助处理了大部分的政务、军务,但因为新的架构才刚搭建,新的法规才刚颁行,有很多事情裴、陶也拿不准主意——主要是不清楚大司马究竟执何种态度——因此都暂且按下,要等裴该回来以后再作决断。
  所以裴该才跟老婆、孩子欢聚了一个晚上,就被迫要打点精神,亲往视事,忙得不可开交——况且此番出征,虽然仅仅调动了甄随一军以及三百警卫,赏功罚过,也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啊。
  正在手不释卷,运笔如飞之际,忽报荀崧求见。
  倘是他人,裴该就命挡驾了——有什么事儿书成奏上,我这儿正忙着哪——但长安城内,只有三人求见他不便相阻,那就是裴嶷、陶侃和荀崧。于是只得暂且放下书卷和笔墨,亲往恭迎荀景猷。
  荀崧进来,三言两语寒暄过后,便问:“荆妻与灌娘催促我为猫儿举行婚事,故此特来相问。”
  裴该说这事儿大人您决定就好啦——“吾方政务倥偬,实无闲暇——除非,春末夏初再说。”
  荀崧点点头:“既然文约有此言,我便以猫儿仲父身份,一体规划了。然而,不知此番出征,杨清可有功绩?此后更做何等安排啊?”
  裴该说这回杨清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劳,于是大致将其凭沁水断后,阻遏羯师的经过一说。荀崧不禁沉吟道:“我亦向陶士行索取杨清履历,仔细按察,确乎忠勇之士,奈何……运数似不甚佳啊,每每全师尽没……”
  裴该笑道:“唯板荡始识纯臣,若非艰难之战,如何见其功勋啊?且彼每每能够独逃生天,怎说运数不佳?”
  荀崧摇头道:“则文约望卿麾下诸将,是虽无大获,而皆能全师归返呢,还是艰难苦战,陷军而独还呢?杨清此番,事出非常,否则岂有覆师而反得立功之理啊?”顿了一顿,又说:“且幸亏此事未为荆妻、灌娘与猫儿所知,否则不知如何担忧、惊骇,甚至有可能怨怼文约了!”
  裴该听了这话,不禁蹙眉不语。
  荀崧趁机就问了:“未知杨清可能适兵、枢二部之任否?”
  他的意思,同样是武职,不如把杨清调去坐办公室,别三天两头地往战场上跑,这样既能保证他的性命安泰,也不至于再动不动就一军尽覆了,岂不是好?
  裴该点点头,说:“据甄随等将所言,杨清非匹夫也,实有谋略,规划布局,颇有长才……既如此,我便如大人所请,因功而晋其一级,使代陈安为郭思道之辅。”
  荀崧闻言,颇感欣慰,说:“如此最好。”随即徐徐地从袖内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裴该,说:“此梁司徒方从洛阳致信来,有辞位之意……”
  裴该听了,不禁稍稍吃惊,心说这才是正事儿啊,你进来先跟我说什么杨清……赶紧双手接过,展读起来。
  他一边读,荀景猷一边在旁解释:“司徒去意甚坚,恐怕难以挽留。则若司徒去,朝议必使家叔父录尚书事,祖大将军方不起,则尚书省或尽为家叔父及道玄(荀邃)所掌控。是以司徒谋划,改华敬则(华恒)为侍中。
  “汉魏以来,尚书理政,而侍中、散骑二寺省其事(商讨、审核尚书奏议)。唯今上践祚于长安,其时阎鼎、索綝等用事,为谋专制擅权,于朝廷旧署乃多不置。朝臣虽亦有加号侍中、散骑者,其实备员罢了。
  “且二寺之职能,原本辅弼天子,以制尚书。今上虽已成年,尚未躬亲政事,侍中、散骑亦多不出入禁中,国政唯由尚书,则录尚书事者,不独为宰相,几乎为摄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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