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雅才刚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出过断言了:“张孟孙无计破我,乃使僧侣前来,以为羯奴之去寻理由也。”其实他也没搞明白竺法雅究竟为啥来的,还以为是石勒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张宾才找个和尚来诡言为全士卒性命,免于杀戮,给石勒一个台阶下——“则最多五日,羯寇必退。”
等到赵军真的撤营而去,诸将皆服裴该先见之明。甄随、冯铁等将当即请命追击,裴该斜睨着甄随道:“汝前此追击,便中敌圈套,还不悔悟么?羯奴尚无败相,便即退兵,则必留重将断后,甚至于还有埋伏,我若往追,多半挫败,岂非画蛇添足?”
甄随努着嘴道:“即有断后,有埋伏,我等谨慎前行便是了。若贼去不追,任由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非大挫我军……大都督的威风?”
裴该冷笑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哪有这般容易!”当即下令,命甄随继续守垒,他则率卫策、冯铁二军,入野王城去与李矩会合,随即北向太行隘口,作势去攻上党。
石勒未出河内,听闻此报,不禁大吃一惊。他不久前刚得到消息,上党支屈六率兵去增援西河,如今郡内空虚,倘若真被裴该突破重重关隘,直入上党,到时候整个并州都会不稳啊!
关键是裴军尚有一支正在介休城下,这分明是两道并进,全图并州的战略部署……
张敬建议说:“若晋师向上党,我当急回军横于野王、太行之间,以断其归路,则裴该必为我所擒也!”
张宾说这道理你懂,裴该难道不懂得吗?他劝石勒:“裴文约是欲以此牵绊于我,使进不敢进,而退不敢退,继续于河内逡巡,以消耗我军粮秣、物资。臣料此为虚兵也,彼必不敢遽入上党,陛下勿为所惑啊。”
张敬瞪眼道:“太傅可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晋人必不入上党么?我若仍留河内,彼自不敢全师北向,我若退归襄国,则彼必召甄随,甚至李矩,数万大军,北逾太行,到那时难以救援,又该如何是好啊?!”
张宾道:“太行险塞,岂容易破?且河间王前虽遇挫,固守介休,应不为难,我料晋人不敢深入。乃可急召小支将军返回,护守上党,与晋寇久持。裴该若不退,是徒自消耗粮秣,我反能返归襄国,养精蓄锐,以图别举。”
二人争论不休,石勒一时间也难下决断,被迫即于怀县、武德之间,停留观望。就这样,匆匆迎来了翌年的元旦。
一直到元月中旬,裴该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多消耗羯军半个月的粮草,亦至极限,再对耗下去,难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才下令全军退还野王,随即在确定羯军主力离开河内郡后,率兵渡过黄河,返归洛阳复命。
第五十二章 秦当雄
石勒自河内先退往汲郡,然后在北归襄国之前,别遣大将郭黑略率一支兵马东进,不但把蠢蠢欲动的邵续再次逼回了厌次城中,同时还威胁河南地区,迫使苏峻、冯龙解了临淄之围。
不过广固以北的土地虽然得以保全,西方以历城为中心的大半个济南郡却落入了晋人之手,东面苏峻、郗鉴也将战线正式从潍水推进到了巨泽水——曹嶷所辖领地缩水了一半儿还多。
去冬连番大战,相对而言,赵方的损失是比较大的,虽然一度攻陷卢子城,逼死桓宣,又于沁北击败甄随,但石虎所部在兖州大败,损兵近万,大将呼延莫降敌,所得并不能填补所失。晋方的情况则要好得多,当然最倒霉的还是曹嶷。
石勒为此不由得耿耿于怀,乃命张宾、张敬筹划再举之策。张敬建议应当先攻厌次,彻底割除邵续那颗附骨之疽,并一定程度上资助曹嶷;张宾却说:“臣本不愿施此下作之策,然而时势使然,亦不得不为了……”
石勒问他:“太傅勿打哑谜,究竟有何妙策教我啊?”
张宾还没回答,张敬忍不住插嘴说:“太傅是欲效秦相范雎之所为了吧?”
张孟孙不禁暗叹,心说张敬实亦智谋之士也,为啥偏要党同程遐搞内斗,不肯与我同心协力,善辅天王呢?他忌惮我的权势吗?终究年纪比我轻那么多,我可能过不几年就要挂啦,则我去后,他必能力压程子远,为天王之谋主,又着的什么急哪?
被迫点头,说:“张中书所言是也。所谓‘秦相范雎’之事,乃昔年秦赵争雄,激战上党,王龁百计不能摧破廉颇,于是范雎献计,于邯郸收买赵臣,散布流言,云秦人之所惧,不是廉颇,而是赵括,促使赵王阵前易帅……”
石勒颔首道:“其后之事,朕亦曾闻,赵易赵括,而秦易白起,即于长平大破赵军,坑杀四十万众,赵国因此而衰……”说到这里,不禁叹息道:“我若有白起那般名将,又何惧裴该、祖逖啊?”
张宾摇头道:“不然。昔廉颇于上党层层设垒,以抵拒秦军,倘若易以白起即能破赵,范雎又何必散布流言,使赵命赵括啊?则白起虽强于廉颇,逢其有备,攻其坚垒,亦无胜算,明矣——如陛下虽亲征,且有太尉等能将相佐,终不能全得河内。为此,才不得不用范雎之故智了。”
石勒是个聪明人,当即捻须反问道:“太傅之意,我亦当遣人于洛阳散布谣言,以离间晋之君臣,甚至于使晋主不用裴文约,如昔赵王不用廉颇么?然若欲使晋易帅,易以谁人为好?”
张宾拱手答道:“不便易以他人。昔赵括之父赵奢与廉颇齐名,且惯于进击,少有固守事,因而范雎属意于赵括。而今裴文约威震数州之地,为晋之执政,即便祖士稚论名位、功绩亦难与之拮抗,遑论他人?我等散布流言,当说裴文约有不臣之心……”
石勒蹙眉问道:“然而裴文约之心,究竟如何啊?朕亦常思,若汉之犹在,虽然刘永明(刘曜)为辅,其主却是一孺子,朕是否肯应从诸位所请,践阼称尊呢?其事易之于晋,裴文约所执权柄,在我之上,祖士稚论声名,不若刘永明,而晋主孱弱,与刘桓何异?裴文约实有自立之势,何以仍执著于腐儒之论,一秉忠心于晋呢?”
张宾回答说:“裴文约之不背晋,为有陛下在也;正如昔日臣劝陛下,汉在之时,不可轻易践祚。然不论其有无此心,如陛下所言,其势已成,则晋主岂有不忌之理啊?如昔刘士光(刘粲)、刘永明之忌陛下也。乃可散布谣言,云其将于关中僭号,以离间晋之君臣。
“如彼因其言而自立,则晋亦两分,我可先破洛阳,再与裴文约逐鹿中原,事必容易。如彼不自立,则上受晋主之忌,下失诸将之望,亦只能割据关中,不克东向勤王,于我赵为有利。且祖士稚若一病不起,灭晋不为难;若其复起,或将率军以讨关中,或因裴文约之遭际而有鸟尽弓藏之恨,岂能再东向,全力以御王师雷霆之击呢?”
石勒闻言,不禁大喜道:“太傅实有良谋,必可削弱晋人之力!”但是随即就又说:“可归襄国后,与程子远细细商议,该当如何筹划……”
……
再说裴该率军折返洛阳,觐见司马邺。司马邺就问了:“羯贼既然退去,大司马为何不肯追击,以大杀伤之啊?”
裴该捧笏解释说:“羯贼势未穷,粮未尽,乃因进无所得而退,非败退也。既然如此,其军必整,随时可以返身杀回,倘若往追,未必能胜,反倒正中羯贼下怀。臣因此不逐,全师归谒陛下。且待明岁,我益强而羯益弱,且祖公沉疴已瘳,乃可大发军以全取河内。到那时,臣将大军北上并州,祖公则直向襄国,自然羯贼可平,社稷大定。”
司马邺听得迷迷糊糊的,乃不置可否,只是嘉勉了裴该几句。裴该趁机上奏,首先因甄随丧师之过,虽仍保留其镇西将军之职,却请朝廷免其仪同三司的头衔;同时李矩、郭诵等将悍战河内,各有功劳,恳请朝廷嘉奖。
退朝之后,殷峤特意凑近来向裴该致意,随即低声说道:“司徒有要事与裴公商议,还望裴公拨冗往访。”
裴该心说梁芬要见我,为啥不肯亲自跟我说,而要派你过来悄悄递话啊?这必然是想要掩人耳目了。于是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遂于当夜更易服色,秘密往访梁芬。
二人于书斋见面之后,寒暄几句,便入正题,梁芬面色凝重地说道:“近日都中颇有些流言于裴公不利,裴公且仔细了。”
裴该闻言,微微一愕,随即拱手道:“我方归洛阳,于市井之言并无所闻,则究竟有何流言于我不利,还望司徒教诲。”
梁芬说了,天子脚下,都邑之地,士人繁多,城内百姓也多得温饱,这人一温饱,闲得没事儿干,就喜欢传流言,本非奇怪之事。自从天子归洛之后,这民间陆陆续续各种谣言就从来都没停过,包括说裴该有割据之意,说他梁芬和荀崧都是裴该的传声筒;乃至于说司马家无德,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天子就不可能有儿子,多半要绝后……
有识之士,对此不过付之一笑而已,谁都不会当真,也没必要特意去追究传谣之人。
但最近大半个月,这些流言却突然间甚嚣尘上,并且还增添了很多让人不得不起疑的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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