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忖,忽报杨清来归,甄随不禁又惊又喜——他本以为杨清死定了的,还在琢磨将来该怎么向大都督解释呢——急命杨清入觐。其后抬眼一瞧,就见这位杨部督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啦——先不提甲胄皆无,身着布衣,须发零乱,脸上还有血迹(其实是郭权伤口里喷出来的血),光看面相,小脸儿冻得发青,双唇皆紫,目光浑浊而散乱……感觉距离死尸也就仅仅一步之遥了!
甄随赶紧起身上前,一把揪住杨清,阻止他跪拜施礼,担心地问道:“小杨,汝断后之军可是全灭了么?汝如何能够孤身逃归啊?”
杨清得见甄随之面,不禁放声大哭道:“我部六百健儿,已皆膏了羯贼的锋刃了!”随即就开始编瞎话,说自己的战马中箭而倒,把自己压在下面,一时气绝,天幸黑夜之中,羯军未能发现,没有补刀;直到夜深后,自己才悠悠醒转,于是脱卸了铠甲,寻找冰层未破之处,狼狈逃过了沁水……
其实他这番话里破绽很多,但甄随虽然机敏,面对这般模样的同袍,也是没心情去仔细探问的——再者说了,某些人就是命大,偏偏能够在全军覆没的死人堆里爬回来,还真没啥道理可讲。
甄随赶紧脱下皮裘,给杨清裹在身上,然后命部曲扶他下去,唤起医者来好生诊治——杨清冻至发烧,就此大病一场,几乎缺席其后的河内之战,暂且不提。
且说甄随不待天明,便擂鼓招呼士卒起身,匆匆拔营而西,一直跑到野王城下,这才重新安营下寨。他不肯入城——是怕见了李矩的面不好解释自己败战的缘由,多少有些丢人——只以营垒护城,互为犄角呼应之势。
赵军动身慢了一步,未能追及甄随,临近野王时,石勒听探马说晋营已立,便也相隔五里,扎下营来。他此番为了设伏歼灭甄随所部,北上渡沁的一部兵马本就是佯动,李矩初时急出城北,渡沁水前往护守太行要隘,既见此状,乃多留下数百兵巩固隘口工事,然后于当日午后,同样退返了野王城。
石勒挟战胜之势,往攻晋垒,却不能克,复欲分兵隔断内外联络,主力去攻野王,亦遭挫败。李矩固守野王,并无信心正面拮抗赵军,而甄随战败之后,士气受挫,暂时也只能固守,而不能主动出击。就这样,双方再度形成对峙局面。
与此同时,天气日渐寒冷,黄河也彻底封冻上了。
……
甄随战败的消息传至洛阳,朝野上下,深感惊恐。
其实甄随本人虽然不至于讳败为胜,终究这仗输得比较难看,他是不会主动向洛阳朝廷上奏的,而只是命司马行文长安,向裴该禀报和谢罪。只是这消息根本不可能封锁得住,李矩得知后,第一时间上奏洛阳,请求急发援军,增援河内。
李世回的顾虑不为无因,他本部不到两万人马,再加上甄随,也仅仅三万而已;而赵军方面,原本州县、怀县、山阳之兵便稍逊于野王,石勒将主力四万来援,总数超过晋军的两倍。甄随所部方遇挫,士气不振,而相对的,石勒亲征却给赵军打了一针强心剂,此落彼涨,形势对晋方无疑相当不利。
而且李矩也希望祖逖能够亲统大军北援,就在河内地区与石勒决战,一旦能够正面击败石勒,必定士气大振、人心大定,再趁势全得河内,甚至于进取汲郡,都不为难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祖士稚却因为感染风寒,又强支病体指挥军事行动,导致病卧榻上,难以起身……则其部将虽多,无人可以统驭全军。
这一方面是因为祖逖的军事系统过于粗放化,他一人在上总掌其事,麾下诸将各领兵马,却没有一个论名位、论资历、论威望都可以代其领军之人——更主要换了别人,朝廷必不放心。不象裴该,于关中整编三军,颁军衔、定统属,他若是被什么事所牵绊,则裴嶷、陶侃,甚至于郭默,都有代领的资格。
祖纳因此建议,可从兖州召还祖约,代替乃兄将兵。殷峤反对此议,说:“如今大河冰冻,羯贼乃可直渡河南,倘若我急增兵河内,唯恐羯贼遣兵南下,或逼洛阳,或向兖州。洛阳城高堞密,禁军留守,暂可无虞;然若召还祖士少,兖州或者有失啊!”
祖约虽然从前没打过什么大仗,终究名位摆在那儿,再加上他是祖逖的兄弟,兖州各守相必不敢不从其命,则有他镇守兖州,相对还能放心一点儿,若召其回,则以谁镇兖啊?
过去的兖州刺史蔡豹已然被免职了,倘若新命他人,即便能力、名望超过蔡豹,当初履任之时,也未必能够调动各郡国兵马,如臂使指吧。再者说了,周坚之乱虽平——那家伙被徐龛一战而擒,人正在往洛阳押送,等着处死呢——兖州局势不稳,外军不堪用,其情已显,这会儿可不能再轻易变动人事安排了呀。
于是祖纳再荐祖涣,更是遭到一致的反对——祖涣虽为祖逖之子,终究年纪太轻,而且久在洛阳,其性情大家伙儿也都了解,是儿之才不足乃父之半,抑且缺乏御将之能。
最终梁芬说了:“河内要冲,不容有失;且如殷尚书所言,大河封冻,羯贼乃可进逼河南。当此时也,朝廷有兵而无大将统驭,且须一人统观全局,合理运筹。则试问天下,骠骑大将军之外,舍大司马其谁啊?”
他的意思,赶紧召裴该快马前来洛阳,总责对羯战事——“若使关中军来,恐怕缓不济急;若使大司马轻骑来,统领中军,则无须半月,即可至矣。”
祖纳和荀组等人对此自然表示反对,只是祖纳之意甚坚,而荀组尚且踌躇——荀泰章当然不希望裴该到洛阳来,再建新功,但同时他也担心羯军真的渡河逼近洛阳,天晓得会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导致再来一次“永嘉之乱”……
于是梁芬干脆上奏司马邺,恳请天子定夺。司马邺便即遣使下诏,命裴大司马疾行千里,东向勤王。
第四十六章 勤王
荀灌娘怀孕十月过半,终于又产下一女,因为是在长安出生的,裴该便为女儿起小名为“安娘”。
几乎与此同时,荀崧辞去朝职,自洛阳复归长安。裴该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个老丈人为好——荀景猷之才,不过中平,而且思想很老旧,不似裴嶷等人,更比不上裴该一手简拔、调教出来的诸多关西官吏——最终只得上奏朝廷,拜荀崧为散骑常侍,供职行台——具体在长安,名位亚于长史、司马,但只有建议权而无实际统属。
关于猫儿的婚事,早就已经写信向荀崧通报过了,然而荀景猷却并不同意让猫儿顶着颍川荀氏的名头出嫁,为此遭到其妻的斥骂,说:“昔日若无猫某(指猫儿亡父),丈夫性命尚且难全,安得有今日啊?则猫儿既与灌娘情同姊妹,以荀氏女下嫁,有何不可?!”
荀崧懒得跟老婆辩论,就敷衍说:“总须禀报泰章(荀组)叔父,但他是断不肯允准的……”
其妻愤然道:“叔父虽是长辈,论及谱系,我家在前……”
颍川荀氏尊始祖为大儒荀况,荀况十一世孙有后汉朗陵令荀淑,为其主支。荀淑生子八人,号为“八龙”,其中荀崧乃“第二龙”荀绲之后,为其子荀彧玄孙;荀组则是“第六龙”荀爽玄孙。所以理论上来说,荀藩、荀组一系的排位是比较低的,荀组本人甚至未必如其侄荀绰,而荀崧在目前还活着的荀淑后代当中,排位则最靠前。
——就好比裴该虽然比裴嶷、裴粹都矮着一辈,若论主支嫡系,那俩是不能跟他争的。
然而大家族内部权力的转移,并不纯看血统远近,荀藩兄弟为先吴王司马晏的连襟、今天子司马邺的舅父,自可称尊——荀崧的夫人常因此而不满,就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拿话怼自家老公。
荀灌娘才刚生完孩子,情绪正在不稳定的时候,更是和老爹大吵了一架。荀崧不畏其妻,见到闺女光火,却难免手足无措,最终只得退让一步——就算猫儿是我的从侄女好了……
随即赶紧转换话题,问起未婚夫的情况,见在何处,当听说杨清跟随甄随出征去了,不禁顿足,责备女儿:“汝既保爱猫儿,何不使其嫁一士人,而要许以武夫?即许武夫,何不使留居长安,而要放之于外?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设有损伤,岂非害了猫儿终身么?!”
裴该在门外听得父女二人争吵,不禁慨叹道:“正所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一转眼,就见胡飞跟在身后,手执纸笔,正在疾书。裴该倒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我非人君,卿非起居郎,何必一言一行,尽皆记录在案?”
胡子云躬身道:“因明公此十四言颇有深意,恐欲成诗,是故记录之——裴长史吩咐,凡明公诗作,都须记下,以备将来结集刊印。”
裴该心说我的“诗作”?那基本上就没有几篇真是我本人的创作啊!自己抄袭“后人”作品,有时候是为了应酬,有时候仅仅有感而发,借之咏志罢了——比如这回——虽然说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被人揭穿,但若真的结集刊行,自己脸上难免会感觉燥得慌啊!赶紧吩咐胡飞:“我无文才,卿等皆知,偶尔为一二韵语,何能入大家之眼?不须记,不必记!”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万界天王——BY:罗森 简介:杀人夺宝、杀妹证道;当街打脸,还说低调! 修仙修道……修你妹!哪来这么多修行千年的白痴死中二? 到底是有没有...
- 天骄武神——BY:龙猴 简介:太初大陆,盛世之后,血脉隐去!人族巅峰强者齐聚,以精血肉身为鼎,用无上之功,铸就人族传承,万载后,看雷焱如何破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