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頵回答道:“天赋异秉,恐怕将来书法之道,唯述此二人,可为当世之钟元常(钟繇)、张伯英(张芝)。唯尚年少,于其经史之学、治国之能,不敢妄断。”随即双眼微微一眯,说:“江左遣此二人来,得无欲谒明公么?”
裴该闻言,不禁抚掌而笑——是个人就能瞧出来,王、庾两家派俩孩子来关中,究竟为了什么啊,我又岂有不知之理?他是没打算接王导递过来这橄榄枝的,因为裴、王如今龃龉,纯因国事,不是他本人记恨王茂弘当初扯自己的后腿——哦,对于庾元规,倒是难免存着不小的恶感,难以消解。
不过也不妨抽空见见此二少年,尤其是王羲之。他没打算留此二少年在行台任职,一是对方年龄还小,又非甘罗、项橐,怎么可能这就当官儿?二则庾翼将来如何,他记不清了,王羲之那可是纯粹的艺术家,没听说有啥治国理民之才啊。
裴该当年在建康的时候,之所以特别关注王羲之,有一定的“追星”因素在——那可是书圣啊!你到后世打问打问,东西晋之交,是知道王导、祖逖、陶侃的人多,还是知道王羲之的人多?凭什么我吃到一枚鸡蛋可口,就不能主动要求见见下蛋的鸡了?
要说裴该在后世,软笔书法只学过不到一年,硬笔书法压根就没练过,字本来就跟狗爬似的,穿越前几年光敲键盘了,恐怕连狗爬字都难免提笔即忘。穿来此世,占据此躯,继承了此世裴该的诸多才能——包括经学,包括书法——要说高门世家子弟文史基础还是打得很扎实的,放诸后世,说不定也能在什么市级、区级书法比赛里拿名次。
但在此世,裴该的书法仅仅中平而已,故而当李矩北归并入幕之后,他便时常抽空前往求教。虽然本身天天打拳练筋骨,没有特意练书法,终究日常公文批复,下笔往往数百上千言,写得多了,自然也有所长进。
可是李茂约虽然也算书法达人,其水平却远不如其妻,则卫夫人的嫡传弟子,想必要比我这个李公子的挂名传人强得多吧。不知道王逸少如今已经到了哪种水平了?我要不要先存他几张字帖,将来可以传诸子孙啊……
不过也不急,先晾一阵子再说。目前最需要花费精力的,乃是关东的战事。
第二十九章 有肉吃肉,无肉吃屎
陈頵入幕的第三日,恰逢陈安从高奴返回,急匆匆跑来谒见裴该。
自从裴该从洛阳朝廷请得不少侯爵之封之后,麾下诸将多欲高其家门,往士人圈子里挤。可是要他们认真读书吧,却又犯懒,只是日常装束,往往改了高冠博带,口中言辞,往往夹杂些半通不通的成语,即便庶民出身,也一定要裴该给起一个表字……诸将中仍然自命大老粗,不愿与士人为伍的异类,大概只剩下两个,除了甄随,便是陈安。
不过裴该也有所怀疑,陈安不会是故意要效仿甄随吧……
陈安在陇上威名甚著,更重要的是,与多部氐、羌素有勾结,这是使裴该不得不深自警惕的。因而他特意将陈安召至长安,命其辅佐郭默,在枢部任职,打算逐步剥离陈安与原本党羽、军伍的联系。然而陈安终究只是冲锋陷阵之将,不是运筹帷幄之帅,郭思道在枢部如鱼得水,陈安却整日无所事事——其实是他完全搞不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因而前日命鲁凭担任高奴县令,裴该就终于放了陈安一件差事,命其率半营之卒,护送鲁凭北上,并助其完善高奴城防,以及周边的军屯、民屯事——虽然也非正经作战,陈安倒还算勉强拿得起来。
事毕之后,陈安便返回长安来复命,并且通报了裴该一个重要消息。
“末将听得传言,已知刘恒、刘曜等奔蹿于何处了,乃命部曲前往探查真伪;末将先归,来报大都督。”
裴该闻言,不禁双睛一亮,忙问:“彼等究竟逃去了何处啊?”
陈安道:“当在高奴以北千里之外,大河以西,拓跋鲜卑之南……”
裴该赶紧取过地图来查看,手点高奴,一路向北方寻去……哎呀,这没有比例尺的地图还真是难用啊,多长算一千里地呢?
筹思良久,他突然间想起来一个地名,不禁拍案笑道:“多半是了!”估计刘恒、刘曜若往这个方向跑,则他们最有可能前往落脚的地方,唯有一处——美稷!
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美稷县就在右上角弯折的内侧。东汉建武年间,光武帝刘秀命归附的南匈奴居于此处,并设匈奴中郎将以监护之。其后鲜卑雄起,汉之北疆逐渐南缩,进而曹操更分南匈奴为五部,迁于美稷东南方的并州境内,美稷县就此废而不置。
如今的拓跋鲜卑,幅员辽阔,横跨大漠,但其疆土基本上都在黄河之北和之东,唯此前拓跋郁律讨伐铁弗部于肆卢川,才正式向西跨过黄河。然而郁律得其地后,即迁半数铁弗东渡,而命刘虎从弟刘路孤统余部居于故址。因此“几”字右上角弯折的内侧,可以说夹在拓跋部、石赵和晋朝三大势力之间,东西五六百里、南北二三百里,只有包括半个铁弗在内一些不成气候的游牧部族罢了。
美稷既是南匈奴王庭故地,相信附近的游牧部族,不少还是留存着祖先传下来的对胡人的一定敬畏之心的,再加上距离上述三大势力都有一段距离,则刘恒、刘曜逃蹿到那里去,非常有可能啊!
故而裴该才说:“多半是了。”遂将美稷的历史,对陈安大致讲述一番。陈安当即拱手请令:“末将愿率一营之卒,北上美稷,取诸刘首级来献于大都督!”
裴该摆手笑笑,说不必了——终究鞭长莫及。从高奴往北,很多游牧部族还接受着虚除权渠的领导,则骤然穿越虚除部领地,难免会引发纠纷。再者说了,千里远征,道路不熟、地形不利,就算你真能抵达美稷,仅靠一营之兵便能打败刘曜吗?而若发兵更多,于路的粮秣、物资运补,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啊。
“败残之寇,何须在意?且待将来收复并州,我或自渡河而西,或向拓跋借兵,刘曜唯束手而已。”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算放着不管,给刘曜五年乃至十年时间,他能够发展得起来么?而若我五年、十年都打不败石赵,取不下并州,我直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还能有闲余精神去理会刘曜?
关键若从美稷向外扩张、发展,南下必先与虚除部相攻,北渡黄河,则要跟拓跋鲜卑正面冲突,说不定还没等我动手,郁律甚至于权渠就先把这颗毒瘤给摘掉了。
因此否决了陈安的建议。陈安不禁气闷,便大着胆子对裴该抱怨说:“末将是个粗人,什么按查地图、规划方略,一概不懂,大都督若不放我领兵出战,而仍要在枢部闲居,实在闲得慌啊。倘若大都督暂无气力去灭刘曜,可放末将归乡,即于晋戎间自募兵卒,自筹粮秣,北伐美稷……”
裴该心说我怕的就是你这么干!略一思忖,微微而笑道:“刘曜无足忧也,我今之大敌,乃是羯贼。此前方召甄随自平阳归来,正欲别遣将守牧平阳,寻机以向西河……才得传报,羯贼发兵攻掠乐陵,欲破邵嗣祖,则我在西线不可毫无举动,必须尝试前出,以牵制羯贼并州的兵马。本欲使刘夜堂往督平阳之卒,则若命卿任其副将,卿可愿意么?”
陈安闻言大喜,急忙躬身领命:“愿为大都督效力。”
裴该说好,便即指点着地图上平阳、西河之间的地形,与陈安一起研究进军的方略……
……
并州地势险要,西黄河而东太行,仿佛是包裹着坚壳的果实,轻易敲砸不开——尤其是从南面发起进攻。裴该并没有打算今秋便即大举进攻并州——一方面才经河桥和平阳两场大战,拓地千里,亟需时间消化;二则他还必须保留一支机动兵力,以防关东战事不利之际,可以前去增援。
故而其对于平阳方面驻军的指示,是以攻代守,以守助攻,主要牵制石赵的并州军力,不使彼等大规模增援东线战事——倘若逼得石勒还要往并州派发援军,那就更妙不过了。
既然如此,再把甄随那个习惯朝前猛冲的家伙放在平阳就不大合适了——即便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直捣晋阳,一旦跑得太快,后路随时有被切断的可能,到时候还得我亲自上阵去帮他擦屁股……况且如今河东、平阳我都还没有消化完全,若再骤然吞下数郡乃至一州,怕是会撑破肚子的呀。
由此即召甄随返回长安,而思以素来用兵谨慎的刘央代之。但是刘夜堂持重有余,冲劲儿不足,乃当别遣悍勇之士,任其副将……正巧陈安返归复命,裴该便即临时起意,命其从征。
反正在长安也拘了他一段时间了,身上桀骜之气,多少可以有所消减了吧?平阳距离陇上将近一千里地,也不怕陈安尾大不掉。关键这般勇将,倘若长时间投闲置散,未免太过可惜……裴该原本倒是想培养陈安,从将才进化为帅才的;结果发现对郭默的培养,效果之好,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而对陈安的培养,却彻底做了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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