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此番晋寇来侵,不是建康之命么?”
“确乎建康之命,然……大王请思,那琅琊王也是中原人,其司马王茂弘本籍琅琊,南渡而占我田亩,侵凌我百姓,南人莫不呼之为‘北伧’。正因南人不肯从命,彼等才驱青、徐、兖、豫之卒来侵河南,则草民又岂能为北伧做间呢?”
刘敷闻言,不禁笑笑:“汝倒能言善辩。”
“草民不敢,只是多年行商,南来北往,多承皇汉官府关照,才能赚些薄利……”说着话,赶紧又把那张写着卜泰名字的纸掏出来,双手奉上。
刘敷也不接,只是瞥了一眼,便即问道:“原来汝曾受卜侍中驱策。不知此番往何处去货卖啊?”
“前自卜侍中处得上艾之砂器、恒山之黄芪、临汾之连翘等,贩于上洛,易得蜀商之锦、盐,欲归故乡……”
“既云欲归故乡,如何倒要北渡?”
“草民岂肯北渡?奈何行至河南,却逢晋寇来侵,皇汉大军亦至,故此匆匆逃离战场耳……若东出,成皋关已为晋寇占据;欲南下,轘辕关也有晋人出没,无奈只得暂时北过大河……”
刘敷想了想,便问:“汝行商各方,可有去过兖、豫么?”
“自然是经过的……”
“青、徐呢?”
郁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回答:“也去过一两回……”
“如此,”刘敷把身体略略前侵,“汝将在兖、豫、青、徐所见,及吴中内情,备悉讲来我听,若说得翔实时,我便放汝北渡。”
第二十七章 百贯难得
郁氏源流很多,郁翎这一支,自称出于春秋时代的吴国大夫郁伯,世居吴郡,从汉代开始就私卖海盐,其家遂丰——不过地位很低,商贾从来被士人瞧不起,而且郁氏也几百年间没出过啥读书人,为官者数量直接为零。
郁翎本是家族中的小字辈,但是充满了冒险精神,裴该才刚北渡不久,他就壮着胆子过江易货,并且逐步北进,最终把生意一直做到胡汉国境内,甚至还巴结上了卜氏。不过这数年间,总体而言,郁翎为徐州输无易有,次数最多,量也最大。
这是因为裴该重商,其麾下彭城内史熊远更是欲以工商富国,在裴该的指点下,改传统的过关抽税为贸易抽税——也就是说,你东西卖不出去,那就一文不收,境内关所绝无截留。虽然就总体而言,商税不是减轻了,而是增重了,但这属于可以核算得清的开销,因而受到商贾们的普遍拥护。
要知道从前各地往往是过关收税,而且肆意重复征收,商人临出行前,根本计算不清自己这趟会损失多少,而且往往是在半途中损失货物,等到了交易地点,所余甚至不足半数,那还能有多少利润啊?最要命的,一旦货物滞销,被迫原路返回,另一半儿说不定也会折进去……陆地行商,往往比冲冒海上的怒涛巨浪,风险更大。
所以如郁翎这般并未能够控制住某种特定货源的商人——自王导入主建康后,加大了对盐货的管控,私盐贩卖也逐渐不易——能够不折本儿就很了不起啦,根本无从奢望生意坐大。这也是郁翎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北上去撞行市的重要原因。
徐州虽然还说不上是商业的天堂,但郁翎等辈却已衷心向往之,而且彭城还出铜,裴该拿来铸钱,这对于商人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故此郁翎来往徐州非止一次,真不象他向刘敷禀报的“也去过一两回”而已。
裴该“因商为间”,给来自远方,或者肯于远行的商队提供了不少便利措施和减税机会,只要他们帮忙窥探各方情势,及时提供情报,并且帮忙裴该散布一些传言,则返回徐州后,必受重赏。故此虽然身旁并无监督者,郁翎还是本能地在刘敷面前说了假话,相关吴中内情,说组十分,兖、豫说七分,徐州只说三分而已。
当然啦,他不会特意为裴该保密,只是某些事情,刘敷不问起来,我大可缄口不言嘛。
对于徐州,郁翎主要提了提裴该的屯田之策,说徐州南部的生产已有一定恢复,彭城采铜铸钱,获利颇丰。至于军备,郁翎说了:“草民不通军事,唯知徐州之兵,多为江北初募流民也,于邗沟附近开荒屯垦,唯农闲时始发以竹木,略略训练数日……”
这也是出于裴该的关照,要他若遇胡贼,尽量把我徐州的军力往小弱里说——这叫“韬光养晦”。
在裴该看来,倘若周边有强敌,那便要示之以强,使对方轻易不敢起觊觎之心;若是周边无强敌,那便要示人以弱了,这样敌人才不会忌惮你,不至于把徐州归入短期内必须铲除的目标队列。当时在徐州,北有曹嶷,守成之辈,根本无力以谋徐州——尤其是徐南;西有祖逖,本为盟友;南有建康政权,暂时还不至于刀兵相见,那我自然要示弱了。
这一口径是最近半年多才彻底更改的,先是裴该对于建康的掣肘忍无可忍,于是往攻宛城,再游行江上,把自己凶悍的一面展现给王廙、王敦看;接着奉命北伐,阴沟水之战后,他又是勒碑记功,又是散布“徐州有一熊”等语,是想威吓胡寇之胆。话说若裴该能够拉得出十万大军来,他必然继续示弱,以期麻痹敌人;但只有不到两万人,虽精而少,那就多少得煽乎一下啦。
只是郁翎这半年来一直在西方贸易,想要寻机打通入蜀的商道,未返徐州,所以并不清楚裴该的口径已然转了,还是按照旧日的吩咐,极言徐州军弱,不堪战也——都是屯垦的农兵嘛,训练很少,而且平常训练都只能操着竹枪、木刀,怎可能有太高的战斗力?
刘敷听了,只是捻须沉吟,却并不打断郁翎的讲述。郁翎足足讲了一顿饭还多的时间,貌似确实其心甚诚,于是等他讲完之后,刘敷便即摆手放行。放行可是放行,但你得把车上的货物全都留下来——“本欲归乡贩卖,今被迫折向远途,则利润必寡,不如售之于孤吧。”
具体这些蜀锦、蜀盐价值多少,以何物支付,自然都由刘敷说了算,而且刘敷手头除了军械、军粮,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于是只签下一张“白条”,要郁翎将来到平阳去支取。
郁翎心中苦闷,却也不敢辩驳——若是个小军官还罢了,自己可以将出卜泰来吓阻他,可对面这位乃汉帝之子,封渤海王,拜大将军,伸出枚手指来就能轻松捏死卜泰,我哪儿敢驳他的意思啊?人不直接没收货物,处死商队众人,我就算侥天之幸了……
难免越想越气闷——这仗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打完,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折返平阳去,而就算你回去了,我上门讨要货款,就真能那么容易到手吗?若不以百金贿赂王府门子、侍从,说不定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于是才过黄河,他就写下一封密信,交给一名机灵的随从,命他:“闻汝擅泳,可急过小平津,前往成皋,将此信献于裴使君——须得百贯为酬,若少一文,不必与也!”
什么晋,什么戎,我才不管哪,谁肯让我安心做生意,发大财,我就帮谁!
……
郁翎离去之后,刘敷立召麾下将吏商议,说:“阿兄恐是中了晋寇的奸计也!”
在刘粲看来,晋人粮秣不足,军心必摇,己军正好趁此机会击破之,或者起码也重创之,使其三五年内再不敢北窥,则胡汉国有机会西平关陇,北定并州,然后全力以谋中原。而在这种情况下,成皋方面突然发数千兵来攻孟津,正说明他们计穷力蹙,乃求侥幸一逞——不趁这个机会先下成皋,再破祖逖,要更待何时啊?
可是通过郁翎的讲述,刘敷认定徐州兵比预先设想的还要弱——之所以能在阴沟水畔击溃刘乂,那真是皇太弟太没用,而非敌军甚强。最近徐州后方粮道被断,裴该使数千军东归,则他在成皋城里还能剩下多少?说不定派出来这几千人就是主力了吧?
既然徐州军弱,又只有区区数千之众,他们根本就没机会拿下孟津,则此举必为佯动也。为什么要佯动?就是让我方认定他们已无正面对战之策、之勇,好引诱刘粲继续向南方挺进。徐州方面或许是真没有拮抗之力了,但祖逖的豫州军却未必……祖逖引诱刘粲南下,必有奸谋!
确实如安西将军刘雅所言,我军背山立阵,与敌对峙,候其粮尽自退,是最稳妥的手段。当然啦,那样就无法重创晋寇,刘勋建议趁机决战,也有一定道理……但刘粲若仓促南下,就难免会为敌所制,踩进祖逖预设的陷阱里去。
刘敷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兄长,于是在与部属商议过后,当即写信给刘粲,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末了建议刘粲谨慎,勿中敌谋——至于孟津这儿,就算没有我在,晋人也拿不下来,完全不必在意。
……
再说郁翎派出去的那名从人,本是荆州土著,极其擅泳,即便长江宽阔处也能轻易游个来回,何况河南东段黄河那狭窄的水道呢?当然啦,黄河终究是大河,即便流缓处,倘若不识水文,也是容易被搅进漩涡里去,尸骨无存的,所以他在郁翎的关照下,特意从水流较缓的小平津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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