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幅田地,他倒当真横下一条心,与筱原长房不死不休了,连带着对三好家上下全员都充满怨恨愤怒之情。
见了“大救星”平手刑部,香川之景当即匍匐于地,嚎啕大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行迹不似作伪。
平手汎秀温言安抚之,承诺会设法确保香川苗字的延续。而后义愤填膺,慨然道:“阿波军真是丧心病狂,罪孽滔天,十恶不赦,这次鄙人受公方、管领之托征伐四国,必得元凶而诛之!”
这话说得,状似怒不可遏,令家臣们士气大振——或者假装士气大振——其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只说了要诛杀“阿波军”的“元凶”,但却不提这“元凶”是谁,很有讲究。
当日,刚从近畿事务中抽身出来,听取四国情报时,平手汎秀便立即发现了重大疑点:“两年前我将织田弹正养女嫁与三好长治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他要亲政的吗?为何至今仍是筱原长房主持大军?”
彼时长宗我部元亲派过来送信的使者名曰中岛可之助,是个面目俊美口齿伶俐的少年,他对此解释道:“禀报刑部大人,筱原长房此人狼子野心,虽然名义上不再执权,但却在此前将胜瑞城奉行和部将尽数换成了自家党羽,仍是实操权柄。”
平手汎秀未置可否一笑而过。
私底下,本多正信则是参阅了筱原长房颁布的《新加制式》后称赞说:“此乃善法,明文记载了被官的权责,又通过评定众阻止大名独断专行,定能团结有识之士。有这份立法之功在,三好长治恐怕是无望摆脱阴影了。除非……”
对他来说,这是难得地由“诈术”上升到“道胜”的高度。
正巧本愿寺显如送信说:“筱原右京与鄙寺颇有渊源,如若罪责不深,恳请酌情宽宥”。
平手汎秀看到此事,立即招来相关人员,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筱原长房丧偶后娶了显如的远房堂妹做继室,算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杂合众中的代表人物铃木重秀声称:“若无信徒协助,筱原长房这家伙也未必可以做到三好家宰的程度,可他上位后全然不顾旧谊,鄙人对他全无好感。但筱原家年幼的次子、三子身上皆有莲如上人血脉,又另当别论了……”
基于以上种种信息,平手汎秀打出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旗号,并以商人、僧侣为中介,向四国岛上的土豪地侍们发出招降的劝诱。
至于究竟谁才是“元凶”的问题,就让他们去猜吧。
以现在三好家这种君臣逆位,太阿倒持的情况,倘若策略施行得顺利的话,大概只需要一场足够恢弘的胜利,就能鼎立阿波、赞岐两国了吧。
当然,前提是胜利。
八月初七,平手汎秀在赞岐整好了队伍,向阿波进发。途中汇合了河田长亲率领的四千人。河田回报说:胜瑞城十分坚固易守难攻,就算摆出攻城姿态也未必能吸引敌方注意力,于是索性转变目标,登陆二十日以来,一路焚烧了六座城砦,消灭二百多敌兵,擒获五家豪族的家眷,但筱原长房一直坚定地围困长宗我部家的冈丰城,没有回救迹象。
这支先悬偏师,堪堪完成了解救香川之景的目标,没做任何多余的贡献,虽无显功,却也要记上苦劳。
平手汎秀抚慰一番,将兵将合在一处,军势规模达到一万八千,直指胜瑞城而去。
同日,筱原长房最后一次对冈丰城发动袭击,仍未果,遗憾地放弃了围困,班师回朝,准备与平手军正面对决。
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攒下一口气的长宗我部元亲已经是疲敝之至了,但他只稍作休整,便将城务委托给弟弟吉良亲贞,亲自选出尚可作战的一千五百人,打算奔赴前线支援。
大战似是一触即发了。
第五十五章 意在立威
“经年衰退之下,依然能保持如此的军容,筱原长房实乃人杰,上次胜他一筹,盖因三好长逸作乱耳。”
阿波国胜瑞城的偏东方向,两军隔着今切川布开了阵型,平手军在北,筱原军在南。
平手汎秀持着南蛮千里镜眺望,见敌方旌旗飘扬,阵型紧凑,从容不迫,井井有条,不由得赞叹起河对面的对手来。
今日站在他身旁执勤的侧近是木下秀长,素来是性情缜密谨慎的,此刻闭住嘴不敢随意说话。倒是不怎么懂军事的本多正信摸着胡须,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句:“果然不出所料,筱原长房设定的新法度甚得人心,家臣的向心力比两年前不降反升。”
“可惜,想招募他怕是不容易。”平手汎秀叹道,“多研究一下《新加制式》的内容吧,取其精华,吸收自用才是正道。”
难得没在处理政务而是在主营随侍的伊奈忠次突然插了句嘴:“属下觉得,筱原长房的地位也未必就真的那么稳固!否则他应该笼城不出,而不必冒险一战了。”
听了他的话,平手汎秀不觉莞尔:“半左卫门你这家伙,是在拍马屁吗?对方可没有觉得同我作战是冒险啊,说不定正在计划借平手家来立威呢!”
伊奈忠次闻言略感尴尬,嘿嘿笑了一笑:“那他可就太没有自知之明啦!”
这会闲聊的功夫,队伍已经按照预先的命令依次排开。
平手汎秀亲自带着亲卫和旗本两千余人居中,平手秀益为首的一门众与织田长益亲自带领的援兵分列左右。和泉、淡路二国的新参众以及谱代众在西侧一千步之外待命,由河田长亲临时指挥,小西行长担任军目付;杂贺党、根来众、纪伊国众及三河一向众则占据了东面一千五百步的位置,由土桥守重临时指挥,堀尾吉晴担任军目付。
两翼的指挥官都是赶鸭子上架有些牵强,这是因为现在平手家除了汎秀本人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担任侍大将的人了,唯一资历名声够得上的岩成友通,加入时间不够长,还未被家臣们普遍接受。
随着平手军的移动,对面的敌人也沿着河岸展开阵型。
除了主将筱原长房之外,依次又见到了赤泽、小笠原、伊泽、香西、安富、寒川等家臣们的旗帜。但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两人却仅有孤零零的几面大旗立在中军处不同,似乎只是拿过来当个象征性的排位而已。
籍此已经可以大略推断出三好家的政治现状。
双方不断调兵遣将,沿着河摆出架势,却谁也不肯先出击。
今切川是吉野川的一条支流,最宽处超过了五十步(约90米),最窄处也有二十步上下(约36米),徒步泅渡难度不小,先行跨河主动出击的人,无疑会处在下风。
两军在此处遭遇,是没人愿意轻易露出破绽的了。不约而同地使用弓箭和铁炮,不断发起射击,企图扰乱敌方阵型,再行发动进攻。
平手军这边,所有的弓足轻和铁炮足轻都接到“全力射击”的命令,毫无顾忌地将火力倾斜到对岸。对岸的反应也是大同小异。箭雨试探至少持续了两个小时。
河已有数十步宽的,双方站在两边对射,处于自保的下意识会离开河岸十几步远,实际相当于是百步之外的对射。
百步的距离,确实还没超出最大射程,但力度和准心也已经毫无保障了,只要稍有防护和闪避的意识,便不至于受到多大的伤损。
指望这样就压制住敌人,未免有些异想天开。然而战场的地点可不由你自主选择,而是很多种偶然因素共同决定的。双方已经遭遇在此处,就容不得随意转进了。
如此僵持。
平手汎秀家大业大,粮饷无忧,倒是拖得起。
筱原长房在家门口作战,更是不着急了。
一直从午时对峙到入夜,就这么隔着河流对望,相互射击,空喊了半天口号,始终没进入白刃战,只得各自收兵休息,饮水进食,治疗伤员。
统计过后,木下秀长汇总了各方数据,上报说:“今日全军一共发射了箭矢八万二千支,弹丸一万九千余枚。士卒负伤者二百六十,阵亡者三十七人。敌方的损失暂不清楚,想必也与我们相当。”
一支正规的箭矢,视制作质量和用料,最高可达三十文的价格,最低也要五六文钱。铁炮的弹丸则是接近二十文一枚,估算一下,一天下来,光是隔着河互射,就是一千好几百贯的支出。不过这笔钱并不用全额报销,按照常例,各家的征召兵应该自行担负全部武具。
“过两天如果不正式接战的话,有些国人众们可能就不会积极响应射击的命令了。”本多正信以小人之心推测到,“弓足轻出阵只会带百余箭矢,铁炮兵的弹药更少,像今天这么浪费的话,用不到十天功夫。”
“今日运来的辎重补给里面,除了口粮和造浮桥的木板外,含有箭矢七万五千,弹丸两万,火药三百二十斤,足以令旗本众使用旬日有余。”伊奈忠次出于自己的职责,主动发声了:“倘若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匀一些给各国新参众,明天起船队就有余力了,可以再从和泉淡路运一批过来……”
“哪家确有困难的话,匀一些也是可以的。小一郎(木下)赶紧分配人手去询问一下。”平手汎秀同意了这个提议,而后向着对岸的方向瞟了一眼,“顺便要传话让大家安心。须知三好家的多年积蓄都被三好长逸给挥霍掉了,料想敌方的补给应该更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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