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赶了五六时辰路,早已经累急的湘勇,原本只以为是在这里吃些东西,可骤然被人用炮火这般一轰,立即便乱了阵脚,个个吓得胆战心惊,尚未交手,先已气馁腿软,更多的却是仓皇逃散开去,试图躲避从湖上打来的炮弹。
而王錱、李续宾只得强压住阵脚,指挥湘勇迎敌,可用着大刀缨枪的湘勇完全不能阻挡使用线膛枪的义军,不过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立即败下阵来。此时,天地间尽是一片炮声、枪声、鼓声以及脚步声,仿佛雷鸣电闪般,只震得那些湘勇如同跌进陷阱一般,不知向何处奔逃,只得退回江边。
又气又急的曾国藩无计可施。看到一群湘勇抱头鼠窜,直向江边奔来,怒火中烧的他慌忙抽出剑来,离船上岸,叫人将一面军旗插在江边,自己仗剑立在旗下,鼓起眼高声喝喊道:
“有过此旗者,立斩不赦!”
溃勇被镇住了,呆立在江边,不敢前进,有几个想将功补过的,又硬着头皮转回去。这时,又一股溃勇犹如被狂风卷起的败叶,没头没脑地来到江边。其中一个湘乡籍小个子勇丁慌慌张张,只顾逃命,没有看到曾国藩站在那里,晕头转向地从旗杆边跑过去。曾国藩恨得牙齿直咬,一剑刺去。小个子勇丁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河滩。趁着曾国藩抽剑的时刻,一群胆子较大的逃勇慌忙绕过军旗,手忙脚乱地向停在江边的船上涌去,并不等将令,便摇桨开船,更多的湘勇则趁混乱之机脱下号褂,丢掉刀枪,躲进草丛树后。
曾国藩虽仍仗剑立在军旗下,但已丝毫不起作用,一队队溃勇绕过军旗,跳上那些从渔民手中掠来的渔船、舢板,仓皇逃命去了,这时李续宾跑到曾国藩面前哀声请求道:
“涤师,这边实在是撑不住了,你老也赶快上船,此仇来日再报。”
曾国藩看着如海浪般压来的贼逆,以及全部乱了套、争先恐后上船逃命的湘勇,而在那洞庭湖上,贼逆的水师这会已经抵近了,非但船上的兵丁拿着洋枪朝着舢板渔船上的湘勇开枪,甚至还凭着船坚,直接撞沉那些舢板。
眼前的这一幕,只让曾国藩无可奈何地直摇头,但仍不愿意上船。李续宾心里一起立即将他硬拉上船上,立即让人划船。
这时,汩罗江面上刮起了东南风,船逆风逆流而上,走的甚是艰难。李续宾逼着勇丁下船,到岸上去拉纤,许是因为湖上有许多勇丁的小船,那边的贼逆根本没有顾得过来,这边只带着千余人的曾国藩,逆江而上顺利的逃出了险境。至于那些岸上的勇丁,则大都四处寻路,翻山越岭,丢盔卸甲地向四面八方逃去。从开仗到全线崩溃,前后不过一顿饭工夫。
曾国藩坐在拖罟上,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枪炮声,想着自己这副仓皇奔命的狼狈相,不禁又恼又羞。辛辛苦苦训练了一年、期望建不世之功的湘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曾国藩灰心至极。皇上的重托,恭王、肃学士的信任,自己的抱负,眼看都将化为泡影。《讨粤匪檄》中的那些大话,将会永远成为子孙后世的笑柄。
想到这里,曾国藩羞得无地自容。他闭住眼睛,眼前忽然出现了胡林翼来,又一次浮现出两在湖畔的对话。
“涤生,天命在汉,还请兄莫自误!”
天命!
天命!
曾国藩唬得睁开眼睛,难道这天命当真在汉吗?
若是现在自己再投顺汉军,那么……若是当初归顺的话,又岂会有现在的惨败?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底的那种羞愧使得他脑中一热。
“不行!我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岂能受此的侮辱,还不如自己一死干净。”
曾国藩的双眼下垂,面色煞白,无神地望着舱外湍急的汩罗江的江水。看着汩罗江,他想到了屈原,未来曾想自己居然能和先贤一般投于这汩罗江中!
“时也,命也!”
曾国藩在心里绝望地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心灰意冷的他已经认命了。
康福进了舱来,见曾国藩似死人般地呆坐在凳子上,两只眼睛已经木了,他猛然意识到情形不妙,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悄悄退出,坐在舱外,一步不再离开。
船继续往前行着,曾国藩望准了舱边有一个漩涡时,他便推开舱门,紧闭双眼,先是一声长叹,然后便纵身向漩涡跳去。
听见水响的康福,见舱门大开,便知大人投水了,他一边大喊“快救大人”,一边跳进漩涡中。满船人大惊,纷纷奔向船舷边。湖边长大的康福水性好,很快就把曾国藩推出水面,船上人接住,把他抬进舱内。
康福把手放到曾国藩鼻孔边,觉察到一丝气在出进,才放心。大家七手八脚给他换衣服。好半天,曾国藩才睁开眼睛,看见康福湿漉漉地站在旁边,知是他下水救自己上来的。他怒视康福一眼,冷冷地说:
“难道你想让老夫苟活于世,任由贼逆羞辱吗?”
虽说曾国藩满面怒色,但康福仍平声对着其说道:
“大人,你老安心养神吧!一切到江西后再说。”
又累又气且经一番生死后的曾国藩此时已无力再说话,平躺在床上,让这船拖着他逆江逃去……(未完待续。)
第190章家事国事(第一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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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入秋,但今天年的秋老虎比之往年更烈几分,大有老虎噬人之意,以至于让武昌城如一个厚重的火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午后,潮湿而闷热的空气让再是懒惰的人都难以入眠,就连沁人心脾的冰冻酸梅汤,也无法消除周遭的热浪。
不过那冰镇的酸梅汤却不是寻常人所能喝得,毕竟这小户人家并不见得有冰窖,不过在武昌,现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大户,纵是的大都督府,这会都难见冰镇的酸梅汤,只是因为去年冬季正值粤匪入城之时,在满城被焚、百姓悉数被掠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人往河中取冰了,甚至就连义军入城之后,大都督府也未曾派人取冰。
商家没冰,督府无冰,如此一来,这武昌自然也就见不着冰冻的酸梅汤。不过,这盛夏都撑了过去,自然也就不差眼下那么几天了。
“真的要走吗?”
在大都督府的后园里,张婕妤没精打采地,看着跟在身边的赵紫玉,不,应该说是赵子玉,对于外界来说,他是大都督府的管家。
“若是……”
若是可以的话,张婕妤并不想走,甚至在提及走的时候,她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现在她已经有些显怀了,亏得穿得宽松,若不然还真会被人看出来。
“姐姐,若是再不走,便来不急了!”
赵子玉微微一笑说道:
“现在这汉军南下,粤匪北上,汉江自然也就通航了,姐姐您只管听我安排便是了。“
忍不住朝着身边的赵子玉看去,他眼中所散发的异彩与兴奋让张婕妤有些好奇,她甚至不能理解,其为什么一意要带自己离开,但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离开武昌!
到时候他知道了?又会如何?还有大哥,大哥又会如何?
“姐姐,您尽管放心,到了陕西,我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受一点气!”
赵子玉只差没有发誓了,现在于他看来,没有比张婕妤更合适的选择,既可以“报仇雪恨”,又能解决赵家的将来,准确的来说是她赵紫玉的将来。只要张婕妤到了陕西老家,便就是赵家六房的大太太,至于腹中的孩子,自然也就是她赵子玉的孩子。如此又怎么可能亏待她们娘俩,更何况在她看来,把张婕妤带走本来就是报她的恩,总省得将来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我信你,紫玉,可……”
“姐姐,这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又一次,赵子玉用起了那个她最为擅长的借口。
“大太太那边,能容得下他吗?”
能容得下他吗?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也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可……这是寻常人吗?
张婕妤的心思一沉,现在那人是大都督,若是将来他夺了天下,便是刘邦、朱元璋那样的人物,如此一来,大太太又岂能容得下她们娘俩?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书中出现的那些故事来,那些故事只让她的浑身一颤,甚至紧张的按着小腹。
“我,我……可,可是……”
可是现在他还在外出征,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让他知道,他又会如何?又会如何想自己?
“姐姐,你要知道,再晚,可就来不急了!”
再晚便来不急了!
是啊,不能再晚了……
于心底长叹口气,张婕妤默默的点点头,眉头垂下时,那泪水瞬间便流了下来。
“哎……”
数日后,在武昌城下新河岸边的大柳树下,看着那驶入长江的船队,立于树荫下的女子却是发出一声长叹,那眉间似还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少奶奶,是时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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