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云勃然大怒,“长安候,孔晟,你休要造谣生事,我回纥军马从未劫掠大唐边关,更没有掳掠农人的事情,你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孔晟突然暴怒起来,他大步行去,扬手指着骨云一字一顿道:“你敢说没有?!在回纥漠北牙帐,你们……你们这些回纥权贵,哪一个的帐幕中没有几个汉人奴隶任凭使唤?你们说,有没有?!”
“那么,汉人奴隶从何而来?回纥犯边为患数十年,对我边民犯下累累罪行,堪称罄竹难书!你为数千回纥军卒向我索要公道,那么,孔某那些死在回纥铁蹄之下的无数边民冤魂、日日在回纥当牛做马的大唐同胞,又该向谁讨还公道?!”
“可你在长安,可曾看到过一个回纥奴隶?!我大唐国运昌隆、上邦风范,天子仁义宽容,绝不干这种无耻下贱的勾当!今日既然你们提及此事,那么,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孔某请骨云公主回漠北转告叶护可汗,若不速速将我大唐同胞放归故土,休怪我大唐军马所至,将你们漠北牙帐轰成废墟!”
孔晟言辞激昂,说得正在理上,得到了很多人的共鸣。是啊,所谓回纥与大唐友好,回纥权贵帐幕里到处都是唐人奴隶,而长安权贵家里何曾奴役过回纥人?
李泌杜鸿渐心里暗道痛快,皇帝心里也笑开了花,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皇帝没想到孔晟不仅神勇无敌,文采飞扬,这口才也是如此犀利过人,三两句话就将包括磨延啜在内的所有回纥人说得面红耳赤掩口无言。
而原本还有恃无恐气势汹汹的骨云,此刻变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骨云深知孔晟说的都是实话。回纥漠北牙帐到处都是汉人奴隶,可大唐人去从未奴役过回纥人。如此,这便是差别,还说什么呢?
李豫也熄了火。孔晟如此正义凛然,站在了公理上,得到了几乎所有朝臣包括皇帝的共鸣,这个时候,他若是再指手画脚,无疑就会引起众人的反感。
磨延啜尴尬地垂下头去,他有心反驳辩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孔晟说的这几条都是事实,他怎么能否认呢?大规模的回纥军队侵略可能没有过,但小股的部族兵马掳掠抢劫,绝对是时有发生。而边关唐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五百九十五章 年少肝胆雄(7)
第五百九十五章年少肝胆雄
李豫有些无奈,原本是打压孔晟的绝佳机会,结果却让孔晟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孔晟的反驳气势如虹,回纥人一败涂地,那回纥公主更是不堪一击,不中用啊,愚蠢的回纥人!李豫心里暗暗咒骂起来。
但李豫深知,如果失去了这次的机会,他将再无向孔晟下手的机会。而若是孔晟继续留在长安,对他日后的掌控全局就是一个巨大的绊脚石。
他其实无心向孔晟下毒手,在他看来,孔晟终归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对大唐没有坏处,日后他当上皇帝,肯定还是会重用孔晟,但是现在——孔晟挡着他前进的道路,他只有想办法将孔晟驱逐出京。
李豫眸光闪烁,望向了骨云那边,只见回纥公主俏脸涨红羞愤难耐,盘膝坐在磨延啜身边,颇为尴尬 。
骨云怒视着凝立在殿中神采飞扬的孔晟,心头却是掠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来。其实对于孔晟,她一开始不过是轻视,试图与孔晟一较高下,并无深仇大恨;哪怕后来,孔晟触犯了回纥女子的重大忌讳,欲要与孔晟生死决斗来洗雪清白尊严的骨云,时过境迁之后,那份怨愤也就淡了。
但孔晟设计将磨延啜逼下汗位,还掳走了磨延啜,这才激怒了骨云。磨延啜是她的恩人,恩养她成人,她岂能坐视磨延啜被掳走而不管。按照她的性情,当时她就要率自己所部女兵与孔晟决一死战,救回磨延啜等人,但被欧阳凡所阻。
骨云此刻突然想起欧阳凡的话来,他说如果到时孔晟自辩清白占据了上风,还有最后釜底抽薪的一招……以欧阳凡对大唐皇帝和朝廷的了解,孔晟一定逃不过此劫。
骨云一念及此,突然起身来大步走向殿中丹墀之下,拜伏在地,凛然道:“大唐皇帝陛下,我回纥人向来敢作敢当,小股回纥部族犯边掳走大唐人口粮草,既然是事实,我回纥人自可一力承担。请陛下放心,骨云回返回纥,一定上报叶护可汗,将所有曾经掳掠大唐边民的回纥人统统拿下交由大唐处置,有一千人就抓一千人,有一万人就抓一万人!”
“反正只要是我回纥人做的事情,就会为之承担。而贺兰堡之事,实为移地建和骨咄禄两人密谋,与我父汗无关。今这两人已经交由大唐按律处置,要杀要剐都由得你们。”
“同时,叶护可汗已经下令,放还所有在漠北的汉人奴隶,今后若再有使唤汉人奴隶者,杀无赦!”
皇帝听得眉梢一挑,微微一笑道:“难得回纥公主如此深明大义,若是如此,是做好不过了。好了,过去的事情朕就不予追究了,只要今后你我两国友好睦邻,永为君臣之邦,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但请问陛下,该我们回纥人承担的,我们一概不会推搡,但长安候孔晟妄动刀兵,动用火炮杀戮我数千回纥军卒,又以下犯上,率军围困我回纥可汗,这又该当何罪?”骨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心道这女子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口风坚硬。敢情她前面的“坦诚”都是为了后面的发难而做铺垫啊。
孔晟嘴角一抽,心里冷笑起来。以他对骨云的了解,这个女子心性简单率直,她断然不可能有这般以退为进请君入瓮的权谋心机,这背后肯定还是有高人指点。
大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沉闷起来。
这回纥公主说的也有些道理,回纥人该认罪的认罪、该弥补的弥补,那么,大唐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在这件事上,孔晟的作风过于强悍,如果说过也就是过了一点。而非要给孔晟戴上一顶妄动刀兵以下犯上威逼回纥可汗的罪名,虽然勉强,却也不是完全不成立,就看你怎样理解了。
皇帝沉默了下去。
李豫在一旁心花怒放,他没想到这回纥公主竟然有这般心机,区区几句话就让皇帝陷入了两难境地,不处置孔晟在面子上过不去,而要处置孔晟,又有些说不过去。
李豫往后一瞥,见自己的心腹东宫辅臣李揆正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回纥公主骨云看,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轻轻冷哼了一声,李揆这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向李豫投过问询的一瞥。
李豫压低声音道:“机会来了,就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行事!”
李揆连连应是,立即起身来出班拜倒在地道:“陛下,臣以为,回纥公主所言甚是。过去回纥与大唐之间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既然回纥已经答应严惩作恶之人,实际上已经将作奸犯科的首脑国相骨咄禄和二王子移地建交予我朝按律处置,那么,作为上邦,我大唐也不能有所回应。臣再以为,长安候孔晟灵武行事,虽事出有因,也心念在国,但毕竟有过,擅动刀兵、炮轰贺兰堡,以下犯上威逼回纥可汗,若是陛下不予严惩,怕是无法向回纥军民交代,更无法让天下臣民心服口服 。”
李揆的话一说完,马平等人立即起身附和。
这一时间,有那么七八个太子麾下的心腹主动站出来为李豫摇旗呐喊。一时间,麟德殿上声音呱噪,让皇帝心下更加烦乱。
实际上,这已经让李豫有些失望和愤怒了。这与计划中的李揆出面,数十人响应的局面相差甚远,很显然,至少在这件事上,不少太子一系的人选择了保持中立和沉默。
皇帝目光如刀,冷视着李揆,一声不吭。
李揆咬了咬牙,知道李豫正在看着自己,若是自己表现不佳,肯定要被太子记恨上。而他与别人不同,他是名正言顺的东宫辅臣,李豫不爽,他的日子便会很难过。而且,两人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揆又高声道:“陛下,臣窃以为,长安候孔晟犯下过错,当予以严惩。若不严惩长安候,无法让回纥人心服。”
磨延啜眼珠子一转,眸光闪烁起来,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回归漠北的某种希望,骨云则心中再次响起欧阳凡的话,这大唐皇帝极其虚伪、爱面子,只要他同意惩罚孔晟,就会放还可汗回归漠北。
骨云与磨延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磨延啜匆匆出班来大声道:“回纥向大唐称臣,陛下既为回纥之共主,而无论是回纥人还是大唐百姓,都是陛下之臣民。还请陛下严惩妄动刀兵诛杀我数千回纥儿郎的罪魁元凶,给回纥子民一个公道!”
磨延啜的这番话简直要让李豫拍手叫绝。真是漂亮,绝了,这话说得,把好面子的皇帝推到了墙角中,退无可退了。
不管皇帝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所谓天朝上邦的大度,都必须按照骨云或者说是欧阳凡设下的套路走下去。
孔晟一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哪怕方才李揆等人对他倍加构陷,他都没有反击。因为他明白,今日说穿了就是他和皇帝联合导演的一场戏,只是皇帝自认为是导演,而孔晟却不以为自己就是被皇帝操控的棋子或者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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