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胡虏攻城向来是苦手,女真继承了辽人家当也好得不多,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装备低劣的蒙古诸部了,银可术此来,但为轻捷,除了马匹随身兵刃轻便甲胄还有点粮秣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岢岚州一线有基本防御,银可术就准备撞死在这里也罢,再向西,丰府鄜三州更是难破,转回东面,韩岳所部更是难啃,还有受尽屈辱,难道一辈子托庇于原来同列的完颜娄室?
夜色当中,银可术只能听见自己碰碰的心跳之声,一张丑脸不自觉的扭曲起来,只是祈祷头顶闪动着火把光芒的宁远主寨不要反应过来,而宁远主寨寨墙之上,始终安安静静,甚而连走动巡守的身影都看不见,难道就这样能轻易攻破此等要紧的军寨?
一时间连准备撞死在这里的银可术都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一向号称南人软弱,宗翰更是说过南人军马虚弱内情,辽人俘虏那里,对南人军马不屑一顾的也是居多,但是银可术一向以来,和南人军马打交道数次,次次大败亏输,虽然仍有必死决胜之心,却不自觉的将南人军马抬到了一个甚高位置,就算不是每支南人军马都是可以千里奔袭,野外决胜的强军,也不至于在这样一个紧要所在,也是完全散漫无备罢?
南人军马,难道互相之间,真的能差那么多?难道那些辽人俘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俺只是运道不好,几次都撞见了南人当中的天杀星?直娘贼!
心思一片纷乱当中,银可术的动作却是更安静,更谨慎,几乎是挪动着向上攀爬,时间一点点过去,银可术已然摸到了宁远寨寨墙之下,寨墙上仍然半点动静也无,甚而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鼾声传了下来。
这个时候,银可术才觉得自己汗透重衣,山风一吹,浑身冰凉,只有心头火热,身后杂胡轻骑,千辛万苦的也跟着摸了上来,人人嘴里都含着一块石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个时候眼见得已然摸到寨墙之下,这些杂胡虽然剽悍,却毕竟不是约束森严的强军,不少人都开始兴奋的骚动起来,争攘着就要挤到前面,率先杀入寨中,狠狠杀戮抢掠一番。
这般动静,似乎终于惊动了寨墙上面,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乙,举火照照,下面什么动静?”
银可术拼命挥手,顿时十几名杂胡涌上,就在寨墙下搭起了人梯,更有杂胡,张开了角弓,举而向着寨墙之上,刚才发出的响动,此刻全都寂然不闻,眼看得杂胡搭起了三人高的人梯,银可术将刀子叼在口中,奋力攀援而上。
此时正有一名军汉举着火炬,探出头来,就见火光之下,一张狰狞丑脸出现在面前,然后寒光闪过,这军汉咽喉顿时就被割开,鲜血飞溅,那军汉按着咽喉,满面惊惶的倒地。
银可术翻身而上,持刀四顾,就见寨墙上搭着草厂棚户,一名至少五十多岁的老军,蜷缩在内,惊惶的看着眼前一切,吓得一声也发不出来!
而眼前宁远主寨内的建筑,还是安安静静,无人知晓,北来胡虏,已然杀上了寨墙,银可术举步上前,一刀就刺入了那吓得浑身瘫软,喊也喊不出,逃也逃不动的老军胸膛。
那老军痉挛的抓着刀柄,剧烈颤动,只是惨哼半声,银可术就狠狠一搅长刀,那老军就吐了一口长气,再不动了,杀了两人,银可术胸中嗜血之意,反而更盛。
转首南望,黑暗中的南朝山川大地,似乎都这样漫然无备的为他敞开,无数杂胡,正红着眼睛漫上寨墙,银可术拔刀沥血,大吼一声:“放手杀罢!”
寨墙上仍然闪动的火光之中,就见这些穿着脏污披甲,科发索头的杂胡,陡然爆发出兽吼一般的呐喊之声,漫过寨墙,跳入寨内。
而这个时候,军寨当中,才响起惊呼之声!
宁远寨中守军,多是老弱,但凡精壮,哪有愿意在此间荒僻所在为将主役使盘剥,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到陕西诸路为行商所雇,走一趟蕃部,虽然于途辛苦,遇见党项人没有打点好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但是只要命大走完一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回来腰中还落几个余钱那是稳稳的。
只有老弱,才愿意在这数十年未曾遭遇什么兵火的军寨之中吃一口菲薄的安稳饭,折可求未曾加强此间防务,大家都是苦挨,只等有女真鞑子出现的消息传到,从将主以下,大家都做卷堂大散。
谁能料想,女真鞑子就无声无息的越过了岢岚山余脉,又突然潜到了宁远寨之前,然后就在夜中,突然就杀入了?无穷无尽的杂胡嘶喊着不住翻入寨内,沿着寨墙向下蔓延,又将寨门打开。
更多的杂胡如翻涌的黑潮一般冲入了宁远寨中,这个时候山间火把也已经亮起,如果寨墙上还有守军幸存,就能看见火把光芒几乎铺满了宁远寨前,正不知道有多少杂胡鞑子,正在山路上拼命攀援!
银可术始终一马当先,挥舞长刀,直向军寨中心杀去,但是有人从棚舍,从房屋中冲出,银可术就一刀剁倒,然后不稍回顾,只是向前,在他身后的杂胡,却四下乱窜,冲入寨中棚舍房屋之中,到处砍杀掳掠,而这些有百年历史的军寨,多有携家眷而居者,这个时候就能听见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夜空,到处都有火头点燃,烟焰冲霄而起,哭喊惨叫声,四下响动。
到处都有杂胡的身影被火光照亮,如群狼乱奔,纵然有些老弱军汉还想抵抗,但是一时涌进来如此多的敌人,他们也迅速被刺翻砍到,滚落火中。
整个宁远寨,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了胡虏肆虐的所在,军寨中心,就是寨主的居所兼衙署所在,原本是设计成小堡垒的模样,墙厚壁高,内有水源,就是准备在万一被破寨的时候,此间还能作为最后抵抗的地方。
可是几十年承平下来,此间已经被历任寨主改建成了普通民居院落的模样,原来后墙都被拆除,作为增建这些院落的材料,虽然住得是舒服的,真到胡虏大举而入之际,又凭借什么来抵抗到最后?
银可术带着数十名杂胡,直向此间冲来,背后火光熊熊,将这个院落照得通明,此刻院落门户已然紧闭,银可术上前就是合身一撞,这门户用的材料还结实,里面用门栓牢牢的闸住了,这一撞竟然没有撞动。
虽然原来厚墙拆除了不少,但还是有一道一人高的院墙在,火光之中,就看到两三个人头探出来,抖抖索索的张开两三张猎弓,嗖嗖的几箭就发了出来,原来军寨之中,用的自然是军中强弓硬弩,但是要荒废,一切都荒废了,需要花大气力保养的军中弓弩,早就不堪使用。
寨墙上的巨弩,也是只能摆着吓人,现在寨中所有,就是平日里在山间打猎用的猎弓,这几箭准头甚是不错,直指冲在最前面的银可术,可猎弓弓力软薄,来势不急,如何奈何的得了银可术这等女真猛将?
长刀一摆,几支羽箭就被拍得歪歪斜斜乱飞出去,而银可术身后杂胡,早就将出他们的角弓来,电闪一般认弦就射,这些草原杂胡阵战本事一般,但是射术却是个个精良,顿时就有两人面目中箭,从围墙上惨叫着跌落。
另外一人躲得快,一下就缩了回去,那头银可术也等不及寻大木撞门了,一跳就搭着墙头,两膀叫劲,腾身而起,一下就翻过墙头,才落地就感觉风声袭来,银可术一侧身就让过一柄短矛,顺势一刀斜切,墙下偷袭之人从颈项到前胸,就是长长一道血口。
银可术长刀刀背极重,就是轻轻一拖,这偷袭之人颈侧大动脉已然被切开,鲜血溅得银可术一头一脸,火光之中,就见偷袭之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穿着一件破烂流丢的大宋军中赤袄,犹自恨恨的看着银可术,想去按颈项中创口,但鲜血如此狂飙,手抬到一半就没了气力,瞪着双眼栽倒在地。
第六百六十八章 气节
这个时候,杂胡们也纷纷越墙而入,就有人去打开院门,这个时候,屋中就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这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却是这院中之人,已然知道无幸,开始杀自己眷属了!
银可术一怔之下,再也不管什么,举步就朝内冲去,这外院之中,仍然有零星军士,不时从角落中冲出来,有的人是垂死抵抗,有的人却是破胆到处乱跑,但是只要给银可术和那些杂胡撞到,都是一顿刀枪刺砍得血肉模糊的倒地。
内院之中,又响起了瓦罐碎裂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转眼间火势就腾了起来,一时间就延烧起来,转眼就是火光乱卷!
银可术已然踏着满地血迹尸骸,杀入了内院当中,就见一五十许的发福半老头子,就披着一件家常袍子,须发散乱,手中握着一把被血染红的长剑,浑身颤抖的守在火光翻卷的内院房舍之前。在他身后,火势熊熊而起,烧得一片哔剥之声,热浪袭来,将他散乱的须发都炙烤得卷起。
银可术面前之人,正是此间那个折姓寨主,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女真鞑子一旦出现,就脚底抹油的主意,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女真鞑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杀入了寨中,转瞬之间,就将这座军寨化为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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