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绮月眸子一转,嘟了嘟嘴。
“哈,哈哈……”
陈眕捋须长笑,刘浓露齿一笑,二人拔蹄纵向峰城,待至峰颠,华亭侯勒住飞雪,迎着簌簌秋风,瞭望洛阳……
……
洛阳,中日贯穹。
“鹰,鹰……”
鹞鹰翻斩于天,飞临洛阳城。
“簌簌簌!”
城墙上暴起一团箭雨,鹞鹰疾掠铁翅,避过蓬洒箭矢,猛然将身一扭,撕云裂风,直抵洛阳宫城,待至此地,收敛羽翅与长啼,重瞳疾转,辩清方位,滑翅泄下,“嗖”的一声,扎入孔孔格格中。
冷阳浸窗,洒入静室。
室中一片昏黄,极其狭窄,内中仅一案、一榻,酒盏零乱于案上,布衾一半在榻,一半垂地。昌武身着左衽胡袍,仰躺于榻。其人乃慎县昌氏子弟,数载前为石勒所虏,现为桃豹帐下参军,观其面貌,眉清目秀,奈何却染满宿醉污垢。
此刻,昌武睡得极酣,肆意的摆着“大”字,面泛红潮,嘴角染着一抹笑,稍徐,懒懒的翻了个身,斜抱陶枕,低喃呓语:“十里桃花一路风,漫卷萝裙履从容,松烟抚眉夜望月,何人打马门前过……阿姐,阿姐……”轻轻唤着,眼角渐溢泪,嘴角流酒涎,挂丝成线。
在其梦中,有十里桃花绵春风,有轻纱荡漾若水、有明眸皓齿、有伊人似莲,亦有一童,身袭小冠小袍,奔跑于风中,挥扬着手,欢笑着,追逐着那婉约轻纱。
“格格……”巧笑倩兮,阿姐的青丝履似踩着桃花,轻盈缥缈。
“阿弟,阿弟,速来……”阿姐倚于粉妆树下,回眸招手,嫣然静笑。
“阿姐,且稍待,呜呜……”男童呼唤着,蓦地,脚下踩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暗觉浑身刺痛,忍不住的哭泣。
“阿弟莫哭,阿弟莫哭,身为男儿,不可轻易流泪,阿弟知否……”阿姐的声音飘荡于耳际,男童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处,蹒跚直追。
“蹄它,蹄它……”
猛然,铁骑撞入桃林,似鬼若魔,肆意风卷。
“唷嗬,唷嗬……”
鬼叫,鬼叫!!漫天的鬼叫声,充斥于林间,塞满了胸腔,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弟,阿弟……”
阿姐在悲唤,阿姐被人扛于马上,青丝履坠于泥潭中。男童张嘴,欲喊,却无声,伸手,欲捕,却无力。
“阿弟!!”
“轰!!!”
第三百五十五章悲鸣失魂
梦碎,爆裂飞渣。
昌武紧闭的眼猛然睁开,瞳孔急放骤缩,惊惧弥漫于眼底、深缠神魂,四肢若濒死长虫抽搐战栗,胸膛鼓伏似浪,重重的喘着牛一般的粗气。
“咕,咕咕……”
鹞鹰雄踞于窗,转动着脖子,轻震内鸣。
昌武竭力的侧首,看了一眼窗上鹰,目光渐凝,痉挛缓止,深深吸进一口气,坐起身来,徐徐镇神,须臾,翻至榻下,趴匐身子,自黑暗深处拽出一方木匣,挥却案上零乱的酒盏,置匣于案。
凝视数息,眉宇渐呈温柔,以手抚尽匣上灰烬,小心翼翼的揭开,捧出一只青丝履,小巧而精致,内刺束束粉桃,履面洁净,边角光滑,显然,时常有人细心照拂。
少倾,将丝履轻轻移至案角,手掌平平捺过案上左伯纸,提起狼毫,纵贯作书。
待书毕,将纸卷作筒状,扯过一条冠带系于中端,微笑着向鹰招手,鹰飞入案,爪下有纸,昌武取纸细观,面上红潮翻涌,嘴角笑容越来越浓,俄而,歪着嘴,稍稍一想,将冠带系于鹰爪,而后,默退一步,朝着鹞鹰,长揖。
“咕咕……”
鹞鹰飞临木窗,转了下头,扫视了一眼室外,待见无人,“嗖”的一声,斩翅疾插青天。昌武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棱,默然遥望。
稍徐。
束阳洒眼,迷离,昌武以手挡了挡,继而,徐徐回转身,掀开布满油渍污垢的布衾,内存一方布囊,解开囊绳,中有一套汉袍,慢慢卸下身上胡袍,着右衽汉衫,戴方顶青冠。
待诸事毕罢,昌武哼着未知名的小曲来到洛阳城墙,夕阳如血,肆扫光芒,将墙内墙外一抹尽红。平舆戴氏,戴誉正趴在箭剁口,眺望远方,待见昌武前来,蓦然回首,指着昌武,怒道:“将军逐敌半日,未予归来,想必……”
昌武半眯着眼,懒懒的接口道:“想必已亡。”
“汝,安敢如此矣!”戴誉亦乃桃豹参军,闻听此言,神情猛然大变,颤抖着嘴唇,怒视昌武,哑声嘶吼:“汝之一族,必将亡矣!”
“戴誉,戴郎君……”
昌武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一揖,笑道:“缚面侍胡,不死又何如?昌武苟活至今,暨待恶僚身亡矣!而今,毒僚将亡,昌武死又何惜!”
“蹄它,蹄它……”
恰于此时,西南向滚起马蹄声,昌武与戴誉神情齐变,奔至西南角,只见数千残军蜂涌溃来,尚未至城,已然乱扬长枪,高声大叫:“速开城门,速开城门!”
戴誉叫道:“将军何在?”
“陷于敌阵!!”
“啊!”
“哈,哈哈……”
昌武纵声狂笑,眼泪夺眶而出,滚了满脸,其人却不抹,按着箭剁口,猛地一用力,跃于其上,张开双臂,柔声唤道:“阿姐,阿姐,暂且稍待,昌武来也……十里桃花一路风,漫卷萝裙履从容……”歌声悲怆,昌武飘飞于风中……
……
洛阳之西,血莲绽放。
八千白袍围困两千胡骑,长刀挥洒,人头滚落如雨。戟锋滴血,如墙进,人马俱碎。巨枪撞飞、撕碎,搅烂一切迎面之敌。铺天箭矢如潮泄,苍穹为之色黯。
“希律律……”马啸若龙,来回贯穿,鞭笞罪恶。
“唰唰唰!”戟绞肉林,肝肠满地。
“虎、虎虎……”地动山摇,斩马裂鬼。
半个时辰后,风声凛啸,乾坤默然,唯余血河静淌,沿着草海、黄沙一路铺洒。
“蹄它,蹄它……”
雄将控马,踏着血滩徐徐前行,背后白袍为血尽染,其人右手横打剑槊,左手斜捉血首,待至刘胤面前,将头颅往天上一抛,斜挥剑槊,插首于槊锋,沉声道:“冉良,幸不辱命,桃豹之首,在此!”
“标首关旗!”
“诺!”
太兴四年,八月初三,洛阳之战毕,歼敌两千,阵斩石勒十八骑,桃豹!
……
太兴四年,八月初七。
捷报传至上蔡,华亭侯拍案大赞,座下嘉宾侧目轰赞。
数日后,刘浓送饯颍川士族于汝水,陈眕等人乘舟归襄阳,华亭侯得巨舟二艘,暂存于汝水与汉水之间,革绯率商队前来,驱舟入淮水,作商肆用途。
其后,华亭侯率千骑入戈阳,拜访戈阳郡诸坞,因两郡毗邻为居,故而,相谈甚欢。
……
太兴四年,八月初八。
纪瞻奉清河公主于建康宫,司马睿大喜若狂,因无载为晋室正宗,故而,司马睿不敢轻怠,当即命人捕拿吴兴钱氏,诛钱氏一族。复念及清河公主归来,多赖于华亭侯,几番反复,彰表刘浓为太子少傅,赐良田千顷,华珠若干。
而后,司马睿感思无载飘零无依,欲将无载下嫁宗正曹统。曹统其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乃曹魏宗室之后。焉知,当司马睿遣后妃石婕妤垂询无载之时,无载半晌未言,稍徐,珠泪盈盈,巧言婉拒,暗示欲嫁华亭侯。
华亭侯已然娶妻,乃江东陆氏,正值社稷飘摇之时,不容轻亵!然,晋室正宗之公主,岂可下嫁为妾?纵然滕妻亦不可为!石婕妤惊愕不已,匆匆回返帝宫,告知司马睿。
司马睿长嘘短叹,抓落胡须一把把,情难自胜,遂夜召纪瞻入宫,一并谋之。纪瞻行缓兵之计,言,公主得逢华亭侯,明珠出于泥,故而感恩,陛下何不静待,以观其变。
……
太兴四年,八月二十八,浓秋。
征西将军戴渊与杜弢,据城对峙数月,两方各行其事,互不往来。故而,庐江郡依旧赤地数百里,流民尽窜历阳。
戴渊如坐针毡,终日醉酒弄赋,感叹时不予待,大将军势雄,徒奈何兮!忽一日,有高冠宽袍者自寿春骑驴而来,密谋于静室,献呈一计。
竖日,戴渊奋笔纵书,传檄豫州,令镇西将军祖逖率军南下,据守淮南;令冠军将军刘浓引军南下,屯镇戈阳!
……
太兴四年,九月初二,寒露。斗指甲,将军卸甲。
风潇潇兮,淮水寒。
寿春城东。
漫天朔风卷叶纷飞,惊怕窗棱裂裂哗响,革绯俏生生立于檐下,搭眉遥望天上寒鹰,一身水蓝蓬裙随风杳然,若纱纹漾。
秋风扫长街,行人零落,亦若絮。
“蹄它,蹄它……”
马蹄缓踏落叶,马尾斜扫飞絮,骆隆歪坐于马背,腰悬细剑,手指勾着带绳酒壶,面泛潮红,神情诡异,斜斜瞅了一眼檐下人,裂嘴一笑。
革绯烟眉微凝,端手于腰际,浅浅一个万福。
骆隆晃荡着酒壶,挽袖于眉,淡然一揖,继而,将酒壶一挥,搭拉于背后,轻轻一夹马腹,慢悠悠向城东军营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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