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萁竖起一指,道:“打住。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拿这些废话敷衍我。”
李茂莞尔一笑,跟田萁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无疑是种享受。
犹豫了一下,李茂还是问道:“你呢,你为何要嫁给王璞,我知道你若是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你。”
田萁的脸色忽然严峻起来,她向前两步,扶栏远眺,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李茂看的出自己的话触到了她内心的痛处。
他有些后悔,心境也忽然变得黯淡。
“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他们说我们田家需要在朝里有人。女人,在家从父母,嫁人从丈夫,夫死从儿子,还能怎么样呢。”
李茂道:“你太悲观了。”
田萁哼了一声,霍然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刺向李茂:“我不悲观,我恨小儿女姿态,我算计过,挣扎过,可是没用,任凭我怎么抗争,最终的结果还是逃脱不了。你们男子可以抛妻弃子,去开创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我呢,我只能委曲求全,为了家人去和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男人虚与委蛇,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改变不了,你能改变吗?”
说到激动处,田萁泪花点点,竟是拂袖而去。
李茂忽然莫名地烦躁起来,他紧咬牙关,努力平息内心的潮涌,牙齿咬的嘴唇都见了血,方才将翻涌的潮动压制住。
田萁并没有走远,她立石阶上呆呆地望着夕阳晚林,暮色下的魏州城别有一番壮美的凄凉。李茂走了过去。她向李茂道歉道:“没理由向你发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后,她重新变得高兴起来,笑指着香水寺外的一座土山道:“那是于道士山,山上住了个于道士,于道士而今老朽了,可他也年轻过,他年轻那会,英武潇洒。他恋慕邻家小妹,家贫,自卑,不敢表白。思念到无可奈何,他离乡去长安博取功名,三榜落第,一怒投笔从戎,在边关积功做到了将军。他兴冲冲地还乡来迎娶他的恋人,才知故人已逝。他慕恋她,她也慕恋他,她见他无情离去,于是一病不起。他痛不欲生,遁入空门,在山上潜心炼丹,希望能渡劫飞升,再续前缘。”
李茂低头思忖良久,言道:“渡劫似乎很难。”
田萁扑哧一笑,一串泪珠震落在地。她擦了擦眼睛,笑问李茂道:“他是不是好傻,总以为女人只看重功名啊富贵啊安稳啊名分啊什么的,其实女人就是女人,有时候她们只是想找个能说上话,不那么讨厌的男人。”
田萁仰起脸,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茂,问道:“你若是于道士,你如何抉择?”
李茂再度陷入沉思,他实在不忍让那双期待的眼睛失望,可除了让它失望,他又能给她什么,他想打个哈哈敷衍一下,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犹豫过后,李茂还是顺从本能伸出了手,在踌躇中去探索未知。他看到了那双热切的眼眸里忽然神采大作,他吓了一跳,正思将手收回。
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天动地,轰地一声,对面的于道士山飞上了天。
爆炸之剧烈,震撼的大地也颤抖,田萁一头扑进李茂怀抱,如飞鸟入林。
“这个……于道士渡劫成功了?”美人在怀,李茂却似抱着一捆荆棘。
“开年第八次破炉坏丹了。”
李茂对她还有些抗拒,田萁能感受的到,爆炸声一结束,她就主动离开了李茂。
“爆炸烈度够强的。”李茂自言自语了一句,忽问田萁:“你是说类似的爆炸已经发生过七次?”
“是的。”田萁点点头,眉头蹙起。“爆炸”一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意思却不难理解。让她不能理解的是李茂似乎对于道士破炉坏丹很感兴趣,他强健有力的心脏方才像敲鼓一样咚咚咚咚跳的异常有力。
“不知于道士死了没有?”李茂眺望着那股腾起的灰色烟尘,忧心忡忡道。
“不会,他这个人怕死的很呢,每次开炉前,都会挖个深坑躲起来,在炉盖上拴一根绳子,在远处拉扯。”
李茂大喜过望,一拉田萁的手:“这个人很有趣,我想见见。”
巨大的电流瞬间袭来,田萁的脑子嗡地一下人就晕了,什么机巧算计乃至理智此刻全部失灵,她就那么傻乎乎地跟着李茂的步伐,任他扯拽,像个木偶。
二人刚从土台上下来,迎面却撞见了飞奔而来的女青墨,女青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扶膝一手揉着喉咙,慌慌张张地报道:“史,史老二领着牙军过来了。咦,你们……”
尽管说话不利索,女青墨的眼睛却依旧敏锐,她先是发觉田萁神情有些古怪,继而就发现她正挽着李茂的胳膊。
田萁瞪了她一眼,从容松开李茂的手,对他说:“你得赶紧离开,免得误会。”
女青墨道:“四门都被堵住,走不了了,还是去酒窖躲躲吧。”
田萁稍一犹豫,就催促李茂赶紧走。香水寺原本是座很小的寺院,做了田家的家寺后,借助田家的势力几番扩建,扩建的土地上就有一座酒坊,至今还残留着一座地下酒窖,佛家戒酒,这座地窖就被废弃不用。
田萁幼年时带着一帮小将在此玩耍时发现,时过境迁,众人皆已忘却,唯她还记得。
每临心情不好,不愿见人的时候,她就到这儿躲个清静,理理头绪。
在女青墨的引领下,李茂和青墨躲进了酒窖,田萁则去佛堂诵经,她经常代母亲来此诵经,不分早晚。
酒窖建在地下几丈深的地方,轩敞、干燥,有专门的通风口,因为田萁常来,里面还备有桌、椅、油灯、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吃食和酒。
史宪忠现为天雄军左厢正将,驻守魏州城东,营盘距此不远,黄昏时分他正在营中督导操练,忽听得城东传来爆炸声,笑问左右道:“于道士又升天了,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说七,有人说八,史宪忠不耐烦,便提了战斧,跨马出营来探究竟。
香水寺是去于道士山最近的通道,史宪忠骑马来到寺门前,打门求路,庙祝劝他莫要造次,免得惊扰了田萁诵经。
听闻田萁正在寺里诵经,史宪忠哈哈大笑,道:“不必说,她又是跟谁置气,躲在这儿哭鼻子呢。”
来者是史宪忠,田萁暗自松了口气,她和史宪忠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密。
爆炸声响起时,田季安正在牙城内饮宴,酒喝的太多,坐立不稳,便让三个体型丰壮的侍妾左、右、后三面围着他,随他向那边倒都有肉垫防身。
地动房摇之际,众人纷纷逃命,拉的桌翻案倒,杯盘狼藉,眼看众人狼奔豸突,田季安拍手大笑,待众人发觉是虚惊一场后,纷纷还回。
田季安要每人自罚一坛酒,他解佩剑递给侄儿田丛丛,声言谁要是浪费一滴,便叫执法官在他身上捅个窟窿,取十滴血抵偿,也不可多取,谁多取一滴血,便取一颗头来补偿。
众人闻言叫苦不迭,纷纷向田府管家蒋士则求救,蒋士则当场索贿,待将钱搂够了,挥挥手,让家人将装酒的大坛换作拳头大的小坛。
饶是如此,仍有量浅的挨了刀。
第305章 瞧我这倒霉差事
戏够众人,田丛丛前来归还佩剑,田季安又吩咐道:“你带我的佩剑去于道士山,让那于道士赶紧滚蛋。他若不听,你就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你现场剥了他的皮,直接下刀子剥,不带灌麻药的。哈哈。”
田丛丛领命而去,却是一路叫苦,于道士号称“于半仙”,在魏州城名气极大,愚民百姓奉之为神,城中的达官贵人也多和他有交往。
这样的一个人,驱逐,杀都不是办法。
“瞧我摊这倒霉差事。”
田丛丛哭丧着脸,一径来到香水寺外。本欲抄近道上山,忽闻小姑田萁和牙将史宪忠在寺里说话,田丛丛眉头一皱,挥挥手,领众人绕道上了于道士山。
田萁和史宪忠聊了几句,心情大好,她和史宪忠从小就爱腻在一起,互为最好的异性朋友,知根知底也知心,又不虞像普通男女之间日久生出感情纠葛,二人凑在一起只会感到放松、宁静、愉快。
史宪忠望了眼于道士山,道:“那痴心汉也不知死了没有,我去看看。”
田萁本不想去,忽听田丛丛已经先一步上了山,心中一凛,忙对史宪A选AA书A网xuanshu^.c^o^m忠道:“你等待,我和你一道去。”
田丛丛是田季安的侄儿,也是田萁的侄儿,田萁对他知之甚深,香水寺是上于道士最近的路,田丛丛岂会舍近求远,绕路上山?
他必是已经来过香水寺了,得知她和史宪忠在里面,才绕道上的山,若自己躲着不露面,不知道自己这位长嘴大耳的侄儿又会在田季安面前嚼什么舌根子。
她和史宪忠的关系虽然清之又清,奈何世人的心总是爱往浑浊处想。
眼见小姑和天雄军第一勇士到来,田丛丛顿觉浑身有说不出的别扭。他硬着头皮上前行个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小姑深夜到此,未知有何见教。”
田萁道:“奇怪了,这话本该是我问你的。我在香水寺里诵经,闻听于道士山上有响动,派人知会史宪忠将军前来查问。怪了,此处应该是史将军的防区,几时改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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