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微微一笑:“行,你明白就好。我们点到为止,回去你自己考虑。吃菜,这个甲鱼蛋是我的。”
雷东宝知道陈平原好歹也是上司,即便是半退,可怎么也得保持着身份,今天能推心置腹到这份上,那是非常拿他雷东宝当兄弟了。他好好敬了陈平原三杯,心说到底是做大领导见多识广的,就跟老徐一样,想出来的东西就是高。
等陈平原吃完,雷东宝送他回家,再回店里,店里的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回到店里,雷东宝呼啦一下,就感觉酒劲上头了。
韦春红看见雷东宝进来,早憋了一肚子话了,见左右没人,忍不住道:“陈书记今晚还真是帮忙。你怎么想?”
“我还没想好。”
“你啊,就别硬撑着充好汉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你只有喝得糊涂了,才会跟我喊你累死了,累死了。我以前还以为你这么累这么尽心,赚的多少的钞票,结婚了才知道你赚的还不如我。你啊,都你这样,共产主义早实现了。”
雷东宝听了却是尴尬,“我什么时候喊了,你别瞎编,我喝醉时候清醒着呢。”
“少来。下次录下来给你听,多的是机会。”
“你……你不能乱来,你是我老婆。我上去洗澡,等着你。”
韦春红不由嫣然而笑,举手掠了掠头发,白眼笑骂:“去,从没说声帮我打扫。”又出手推了一把,笑吟吟走开。
雷东宝走到上面,想了又想,好多主意一个一个地排队似的跳出脑海,挡都挡不住。他非常动心。他想士根他们一定也动心。他打了个电话给士根,士根听了果然声音都变了,士根说他立刻找其他三个先聚一下头,先好好想些主意,明天大家一起讨论。
雷东宝早上起来,酒气消了,就感觉昨晚讨论的事有些问题了。比如说饲料厂,养猪场用与其他厂一样的价钱进他们五个合作的厂的饲料,道理上完全说得通,可问题是,有些事是能讲道理的吗。全村老少会怎么看这件事?还有,雷东宝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他自信他有办法让全村人闭嘴,可他就是心虚,就跟是偷东西似的心虚。
初夏的早晨来得早,雷东宝清早六点半回村子去,太阳已经晒得晃眼。想到回到村里,还得与那四个开碰头会,不知道那四个得怎么想,他的眼睛不晒自晃。他们四个,如陈平原所说,比他这个缺心眼的多点心眼,他们只有要求得更强烈。
可是,陈平原的建议又是诱惑太大,大到让人直想犯罪。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村办,四员大将齐唰唰都早早等着他。再看时间,还不到七点。而那四个,个个有些神容憔悴。
雷东宝心说,如果四个都强烈要求,他……他当然干。但他此时一张胖脸不露一丝犹豫,更不能透露他的心虚。在谁面前,他都要雄赳赳气昂昂,包括在韦春红面前,这是他的习惯。
他坐下,照例他先说话,他问大家:“昨晚开会,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士根叹了声气,道:“我们当然说好,可是,难题来了。你说,厂子开在村里吧,大家天天进出的眼红着,当面背后地骂着,哪天总得出事,即使不出事,这钱也挣得棘手。但厂子开到别处吧,我们难管,什么时候给掏空了都不知道,还是得出事。”
雷东宝不信士根的话,感觉这话充满士根的一贯风格,可能也有忠富的考虑,但绝不是红伟和正明的意见。他将脸转向一起长大的红伟,“你们昨晚说了半天就这意思?”
红伟看一眼士根,“我们昨晚没讨论岀结果,士根哥说影响不好,忠富说再看看,我和正明想先来个小搞搞。书记你怎么想?”
雷东宝看向士根,看了会儿士根泛青的眼圈,道:“士根哥心里很想。”
“谁都想,可想归想,做归做。大家都戳着我背脊骂,挣再多钱都没意思。”士根没否认。
这种场合,正明一向开口少,他资历太低。还是忠富慢吞吞道:“那倒不愁。自古成王败寇,以前看不起个体户,现在报纸上还讨论上海姑娘争着嫁个体户。上海姑娘看中个体户什么?钱!没钱什么都是虚的。前几天铜厂刚炸时候正明还不敢回家,这几天呢?巴结正明还来不及。我不怕挨骂,我只怕政策变,什么时候说不许这不许那了,一下全部没收。”对于政策变化,忠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那次鱼塘被填,他虽然心中不再生气,可难免种下忐忑。
雷东宝自然没想到忠富心底还有这种担心,只对于忠富说出来的话有感觉,“我也是担心这个,别人指指戳戳不怕。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带着大伙儿一起过好日子,肯定没错。可……拿着村里的好处给自己赚大钱,肯定政策不让。正明,你还没说。”
正明看看大伙儿,小心地道:“书记,我不是对你的处分有异议。我只是想,我可以因为铜厂爆给罚十万,那我现在用最少的钱把登峰扩成最大,村里该怎么奖励我?村里肯定没法跟罚十万一样奖我十万,村里人会反对,那村里能不能想个变通的办法奖励我?我说的只是我的事,其实也适用到你们头上。”
红伟立刻道:“对啊,以前已经说过,我们担的责任太大,跟我们收入不相称。既然村里没法解决,听说上回我们加工资县里就很多人反对,亏陈书记支持我们,现在支持我们的陈书记走了,那我们就得想个变通办法啊,总不能让我们义务劳动。指指戳戳我们别管它,我们只要稍拿多点,都让人背后骂,我们一分不多拿也没人给我们烧香,人哪有良心。我看什么顾虑都别管,我们大家凑一百万给我,我先跟水泥厂谈谈让我们拿下全省经销权,等水泥稳定了,我再拿下钢厂的。你们看……?”
正明这下很快表态:“我支持,可我没钱。我最近没拿到奖金。”
士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能一直沉默,听大家发表意见。内心,多少有些支持,可又担心东宝现在答应下来。见到红伟正明说高兴了,他只得出来降温,“书记,这几天你得去市里开两会,你想办法跟领导们沟通一下,问问意见,再问问其他跟我们差不多代表的想法。”
“领导们……我还不如直接问呆北京的老徐,别个村怎么在做倒是要问问。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等我开完会再讨论。”
红伟有些失望,出来之后回头看看村办,见雷东宝与士根正说话着。回头却看到忠富也是若有所思地跨在摩托车上没行动,红伟就吆喝了一声:“忠富,想什么呢?”
忠富回头一笑:“刚刚在想,你的提议挺好,都不用等到两会后了,现在可以做起来。”
红伟也是一笑:“要是昨晚书记不说办饲料厂,而是说水泥钢筋,你昨晚早不会说拖几天看看了。嘿嘿,嘿嘿。”
正明哈哈大笑,先发动起摩托车走了。忠富讪讪地,与红伟一前一后离开。红伟本来没想到,原本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修改制度,提高收入。现在被雷东宝一提醒,眼前展开一片广阔天地,他一晚上几乎没睡着,翻来覆去想出好多主意。想出来的主意不能付诸实施,红伟心焦,尤其是干活时候一会儿免费帮这个朋友催要几吨水泥,一会儿帮那好友解决一下货源,他越看越觉得遍地都是赚钱机会,还拖个什么。他现在只亏在手头没现钱。
雷东宝呆在办公室里赶紧向老徐打电话请教。没想到老徐与他那继任者陈平原的态度完全不同,老徐不鼓励雷东宝等几个借小雷家的风撑自家的船。老徐说,虽然邓小平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并不鼓励先富起来的人挖社会主义墙角。老徐问雷东宝,一旦开禁,以后村民看着他权为私用,他还坐不坐得稳位置,以后说话还有没有权威。老徐还问,一旦开禁,打开心里靠禁忌维系的道德障碍,否定心中一向维持的是非观,面对利益,他们还有多少定力,保证自己不向逐利歪路深入?老徐说,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作为一个致富带头人,牺牲小我是必要的。再说,五人已经获得较高的收入,面对更多诱惑,需要提高认识,善于克制自己的欲望。老徐还说,他原本一直看好并支持小雷家发展农村集体经济,带动全村老小致富的发展模式,对于雷东宝等几个带头人暂时出现的私心杂念,他理解,但不支持。
雷东宝本能地感觉老徐说大话说空话,可他又没法有力辩解,因为他自己心里想的也是老徐那套,从小受的是类似教育,因此他当年从分地开始带着村民冲击现有规章,从来打的就是大家一起过好日子的旗号,他理直气壮,做什么都不怕,法不责众嘛。他心里也是根深蒂固地相信带大家过好日子没错。可是红伟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他们要是自己出去开厂,早赚得流油了,可在小雷家做不好还得罚款,还得挨骂。还有,雷东宝想到自己的辛苦,自己的委屈,自己的功劳,凭什么只有他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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