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匆匆做了个手术,听闻噩耗之后,他急不可耐地爬下了手术床,张如鹏搀着他来的,看着下午还英姿风发的一行,现在都像霜打了茄子,蔫坐了医院的走廊一排,像用了全身的力量才站了起来,又像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不管谁一触碰,可能又会掉回悲伤的漩涡里。
范承和没有起身,他靠着墙,呆滞地坐着,像痴傻了一样,尹白鸽轻轻拉了他,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她想说句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自己却一侧头,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不要哽咽出来。
可范承和哽咽出来了,他抽泣一声,眼光又呆滞地看自己手上的血,像不敢相信,一个生命会如此的脆弱一样。
高哥,高队,高政委,那位黑脸的家伙,那个总是把纪律挂上嘴上,那位经常巴掌扇着范承和的家伙,其实大兵对他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太正了,像老张一样,整个人都打着体制的铬印,总是亦步亦趋生怕越界,甚至在大兵的心里,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觉得他是个总想着命令、总想着任务,也总想着往上爬的警察。
这一刻不再是了,当他冲在最前,当他把兄弟挡在身后,当他迎着子弹想冲上去,一切的评价都不重要了,就像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一样。
对,他不在乎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甚至连生死也可以撇过一边。
大兵慢慢的走近了亮着灯光的急诊室,尹白鸽轻轻地伏在他肩头,无声地流着泪,他轻轻拍着安慰,慢慢地踱进了急救间,急救设备根本没有动用,高铭静静地躺在急救台上,浅色的夹克已经染成了深红色,那一片怵目的血色包裹着他,他像安详地睡着了。
大兵轻轻地,生怕打扰他,走到了近前,把他的手,轻轻放到身侧,那手指还保持着扣枪机的姿势,裤子脏了,鞋也脏了,染着一层尘泥,他仔细地给高铭捋平,可当他直视高铭的遗容时,却再也忍不住了,那眉头依然皱着,就像还在纠结着案情一样,就像每一次看他,都很不入眼,让皱眉无可奈何一样。
“哥……我以为我都不会流泪了。”
大兵大颗大颗的泪掉着,他给高铭擦着脸的血渍,轻声道着:
“哥,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扔下大家一个人溜了,我错了……你们千辛万苦把我从洛宁找回来,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而最后我却当了逃兵……对不起,哥,我错了,我一直憎恨我的职业,一直厌恶我做的事,一直怀疑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着……别人活得幸福潇洒,为什么我们却活得窝囊,过得难受,还总有兄弟像遭了天谴一样死于非命……”
“我找不到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的答案,就像天下从来没有过公平一样,总有被欺凌的弱者、总有被戮害的无辜、总有被践踏的尊严,总有作奸犯科的坏人。每每目睹这些事我依然无法选择旁观位置,无法容忍这些罪恶发生,因为我曾经是……和你一样的人,警察!我逃得过任务,却逃不过宿命。因为我们都无法选择旁观的位置。”
一颗豆大的泪,滴在高铭的眼敛,恍惚中像他也在流泪一样,大兵摆正了他的遗容,又像错觉一样,高政委皱眉的额头像平缓了,神态像安详了,大兵噙着泪,庄重地向倒下的兄弟敬礼。慢慢地放下手道着: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决不玷污金色的盾牌。”
“宪法在上,警察的一思一念,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
大兵哽咽地说着,曾经敷衍背诵的誓言,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几句简单的话会让泪流满面,他神情恸动地说着:“哥,我答应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做个像你一样的警察,做个好警察。”
那轻声的述说像一个分裂症患者的喃喃呓语,却有着敲击到每人心弦的魔力,门口站着众人默然落泪,神情呆滞的范承和不再茫然,依然是悲伤弥漫地心境,像多了一束引路的火光。
那是先行者倒下的位置,是他们以我为焰,光照后人前行之路的位置……
……
……
津门,牛再山、华登峰伏诛的消息一度让这里松了一口气,晚饭过后气氛徒然紧张起来了,不断有往支队驶来的车辆,支队长丁步凡不断召唤着队里的人,像做一件秘密的事一样派出去了人。
又过了一会儿,信息屏上,蓝白相间的颜消失了,只剩黑白两色,这个时候所有参案人员怔住了,只有一线参案同志牺牲才会有这样的默哀方式出现,又过未久,一条讣告浮在屏幕上:
支队派往中州执行任务的小组,在追捕逃犯过程中,组长、支队政委高铭同志不幸中弹,经抢救无效牺牲,享年四十二岁。
技侦室一阵哽咽和失声痛哭的声音,神色凝重的丁支队长又在叫着部下,叫出去楼道里,安排着谁和谁去见家属,注意措辞,一定守好家属,别再出什么意外。还需要安排的诸多后事,都一并打发支队长连夜操办去了。
转眼间,一室技侦去了一半,邓燕有些懵然,她没有想到这个巨大的成功之后,代价是如此的惨重,而她刚刚还信心百倍地坐在这里,等着尸体的鉴证报告,去寻找那个成谜一样的动机。
“邓燕,你来一下。”丁步凡喊了声。
邓燕匆匆离座,出门,支队长正抹着眼睛,哽咽了声道着:“对不起,我都忙得手足无措了,这样,我们得派几个人到中州,你跟着回去吧……你们省厅的意思是,就在中州开个先开个追悼会,高铭同志就在那儿火化。”
“什么时候走?”邓燕问。
“晚上,过几个小时。”丁支队长道。
邓燕犹豫一下,意外地否决了:“不行。”
“啊?怎么了?”丁支队长惊了一下。
“丁支,凶手被击毙,案情还没有全部明了,动机是什么?凶器鉴证都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您不能把人都抽调走啊。”邓燕道。
“凶手都死了,放着慢慢查吧,不是我要抽调,高政委在支队官风很好,你看看技侦,还用抽吗?”丁支队长道。
侧身看了眼,留下的人也无心工作了,几位女警早哭得泪流满面。
“您再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的源头就是从查中州春晖路储蓄所抢劫案开始的,大兵追了一年多,到现在追到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活口,都死了。我就问一个疑点,您要能回答我,我全盘服从您的命令,这个疑点是:华登峰为什么要打死他的同伙牛再山?”邓燕道。
丁支队长一下子怔住了。
邓燕补充着:“华登峰反社会人格,不在乎自己、不在乎死活,都什么也不在乎了,为什么还要打死和他最亲近的人?牛再山可没有他那么变态,置房、买车、养女人,活得很潇洒,您觉得,难道不会是华登峰必须让他闭嘴?”
“你是说,还有一个?”丁步凡吓到了。
“所以我要找那个消失的动机,希望您支持我,这也是给高政委最大的告慰,不管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有漏网之鱼吧?”邓燕道,神情坚定,表情肃穆。
这比泪流满面更有说服力,丁步凡思忖片刻挥手道着:
“干吧,不管是什么,帮我找出来……不,帮高政委找出来。”
言罢,这位支队长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可未语先噎,说不出来了,他掩着面,怕邓燕看到他的难受一样,转身去了。
邓燕坐回到了她的岗位上,她平复着起伏的心情,重新开始了。死亡对于案件不是终止,而是又一个开始,仍在继续……
第162章死亦足道
车驶近金河分局时,已经快午夜了,空空落落的街市,偶而能看过一辆行车,让环境显得分外萧瑟。
尹白鸽快步下车,从副驾门接引着大兵,肩上的枪伤不重可也不轻,几次劝他,他却非要来尸检的保密地方,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道安排在与此案根本无关的金河分局,因为这里有一个全市为数不多的全设备检测中心,能完成整个尸检项目。
下车,大兵的行动显示迟缓了片刻,他看看尹白鸽,尹白鸽也看着他,两人开口时,意外地说了同一句话:
“你还撑得住吗?”
几乎是同时发音,然后两人同时一愣,又一起笑了,一个担心对方的伤情,而另一个却在担心着对方的心情,讪笑时,尹白鸽放开手了。
“这样才对,我要被这点伤打倒,怎么可能撑到今天。”大兵道,习惯孤独反而对关心有点不自然了。尹白鸽道着:“吹吧你,再差一点点就是要害了。”
“卢刚说了,男人前半生就是给后半生挣吹牛的资本,否则老了拿什么下酒?”大兵道。
两人慢慢往分局门里走着,尹白鸽却是不解地问着:“你这么急着来干什么?法医的报告到天亮能出来就不错,况且,华登峰被是十几支微冲打死的……”
没有下文,那场景肯定会比什么噩梦都恐怖,大兵侧头问着:“你怕吗?”
“我不怕,但我宁愿多看点美好的东西。”尹白鸽淡然应道。
“对于刽子手来说,最美好的就是鲜血和死亡了,越惨不忍睹,能激发的肾上腺会越多。”大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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