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的谈话突然停顿下來,各自默默地抽着烟,烟雾从他们的面前分别升腾起來,飘向书房的每个角落。
郝摄辉抽得有点急,不时能听到他的咳嗽声,带着一点干涩、一点局促,甚至还有一些焦虑。
王鹏的烟抽到一半时,书桌上的电话响起來,他搁下香烟,走过去接起电话。
“小鹏!”
“年省长,这么晚。”王鹏的目光投向郝摄辉,立刻注意到郝摄辉脸上浮现的惊讶与恐慌,这令他反倒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和缓许多,“您一定是有事吧!”
“摄辉是不是去找你了。”年柏杨直入主題。
王鹏再度看了一眼又开始紧张地擦汗的郝摄辉,心里忽然亮堂了许多,“他在我这里!”
年柏杨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给他一个主动交代的机会吧!”
“我也希望这样。”王鹏说。
“小鹏,这个电话其实我不应该打,但我和他毕竟是亲戚,又是我竭力推荐他去大洋开发区的,他走到这一步,我是有领导责任的。”年柏杨沉痛地说,“所以,我还是想请你看在我的面上,一定要给他主动交代的机会,如果今天他不能及时醒悟,你就再宽限几天,省委不是也定了十天期限吗,我相信我们一起能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的!”
年柏杨开这样的口,就像王鹏自己下决心要给郝摄辉自首的机会一样,都是一个充满无奈与痛苦的决定。
但是,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題的角度就会产生偏差。
王鹏与年柏杨的苦心,看在郝摄辉眼里,却如同两双巨手正共同把他推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刚刚因为王鹏一瞬的恍惚而升起來的希望,就像一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风过处,一下被吹散得无影无踪。
“你和年柏杨一样,不打算帮我,是吗。”郝摄辉从沙发上站了起來,眼神有些涣散,说出來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王鹏的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陈江飞血肉模糊的身子一下跳到他脑海里,刺激他一下子窜到郝摄辉面前,紧捏住他的一条胳膊低吼道:“老三,清醒一些,主动交代是你最好的出路,只要你把问題说清楚,我们一定会最大限度地帮你,你明不明白!”
郝摄辉抬起另外一只手,拨开王鹏的手掌说:“我就知道求你跟求年柏杨一样,都是毫无用处的,你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名声,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亲情友情,我走了,你就当我沒來过!”
“不行,你不能走。”王鹏焦急地再度扯住郝摄辉。
“怎么,现在就要对我采取措施。”郝摄辉看着王鹏冷冷地问,
第609章心理防线
王鹏吸了一口气,直视郝摄辉带着嘲讽的目光,耐心地说:“老三,我不让你走是不希望你情绪不稳地出去,是希望你把自己放到主动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问題,给你自己提供一个可以重新站起來的机会!”
“哼,你有这么好。”郝摄辉冷哼着说,“你是怕我像陈江飞一样自杀,又或者从你这里出去后突然失踪,使你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吧!”
“你一定要这样理解,我阻止不了,但是。”王鹏依旧坚持要说服郝摄辉,“我在你心里真是这样的人的话,你又怎么会认为找我求情是徒劳,老三,那天雷迪森的事,我知道是你故意设的套,但你有听到我抱怨过你吗,我们曾经是兄弟,现在还是兄弟,我不会愿意看着你沉沦,但是我也不能抛开工作和立场,纵容你越走越远,我想趁现在我还能拉得住你的手,把你拉回來,你到底有沒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郝摄辉的表情变幻不定,上牙咬在下唇上,刻出一个个细小的血口子,触目地呈现在王鹏的眼前。
“老三,你刚刚不是说,改变是为了顺应环境,那么现在环境要求你再做一次改变,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跨出这一步了呢!”
郝摄辉的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像筛子一般,时急时缓地摇晃着,泪光隐在他的眼眶后面,他的手臂脱出王鹏的掌握抬起來,手掌插进有点零乱的头发中,沮丧地吐出不成串的语句:“晚啦……老四,晚……啦!”
王鹏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立刻又握住郝摄辉的手腕,把他拉回沙发里坐下,开导说:“党内调查的目的并不是要惩罚谁,真正的用意恰恰是要挽救走错方向的同志,只要你把存在的问題主动说清楚,组织上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挽救余地的同志的!”
郝摄辉抬脸看着王鹏,两行浊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他的脸上,沿着他黯淡无光的脸庞和胡子拉茬的下巴,一路蜿蜒而下。
“老三。”王鹏双手落在郝摄辉的肩膀上,重重地晃着他,企图把他彻底摇清醒。
郝摄辉被王鹏连摇几下后,猛然向后一仰脖,甩了甩面颊上的泪水,颓然长叹:“党内只是第一步,真正等待我的是手铐与脚镣!”
王鹏只觉得太阳穴猛跳了数下。
郝摄辉这句话,无疑已经向王鹏透露他身上问題的严重性,已绝非是违纪那么简单了。
王鹏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老三,无论问題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的党纪、国法,一直以來强调的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有及时悬崖勒马的人,才能重新找到出路,我不妨告诉你,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找到了突破口,省委之所以会提出十天的期限让涉案的干部主动交代问題,就是想给我们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任何抱着侥幸心理的人,只会让自己把路走死走绝,你明白吗!”
郝摄辉散乱的目光划过王鹏的脸,肥厚松驰的眼睑无望地耷拉下來,头也随即像失去支撑一般猛地垂下來深深埋进臂弯里,呜咽声从脸与手臂的缝隙里渐渐钻出來,形成痛苦而沉闷的幽咽。
书房里的空气变得分外压抑,王鹏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让秋夜的风从窗外吹进來,使他可以把胸口的浊气大口大口地排出去。
电话铃声在一片死寂中陡然响起,郝摄辉惊恐地抬起头來,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话,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王鹏走过他身边时,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想给他一些微薄的安慰。
“厅长,耿桦交待了。”电话那边传來季定邦的声音。
王鹏背对着郝摄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季定邦,“都说了!”
“那倒沒有,不过,有的人开始是这样,要挤挤牙膏,看实在沒希望了,就会竹筒倒豆子了。”季定邦说。
“有沒有扯出别的线索來。”王鹏问这话的时候,分明感到背后有一双滚烫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暂时还沒有,不过,我认为只是时间问題。”季定邦说得很有信心。
“辛苦你们了,有情况随时联络!”
王鹏挂了电话,缓缓转过身看着郝摄辉。
郝摄辉的脸已经因为痛苦而全部扭在一起,他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他内心最后一丝希望,“耿桦沒说什么,是吗!”
王鹏的眉轻皱了一下,回到郝摄辉跟前,低声问:“你是希望他说了,还是沒说!”
“我……”郝摄辉眼中的情绪复杂得令人无法描述,他的牙齿反复啃咬着自己的嘴唇,丝丝的血迹已经渗到嘴角,让王鹏不忍再多看他。
“老三,沒有多少时间可以给你等了,你要把握机会啊。”王鹏不敢把内心的焦虑完全流露出來,生怕郝摄辉的精神承受不住内心的反复煎熬而自我崩溃。
“还有……烟吗!”
郝摄辉低垂着头轻声问,细如蚊蝇的声音钻入王鹏的耳膜,却如重锤击过。
他记得,葛涛曾告诉过他,很多谈话对象在交代问題前都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似乎香烟真的能让他们痛下决心似的,这也就难怪,许多的影视剧中,常常出现嫌疑人受审时候要烟抽的镜头。
郝摄辉抽烟的时间很漫长,而且抽了不只一支,而是整整一包。
王鹏耐心地陪着郝摄辉,他知道,二人这样相对而坐的机会,以后可能会因为郝摄辉失去自由而变得稀少,他不能在郝摄辉的问題面前徇私,但陪着郝摄辉最后畅快地吸上几支烟、喝上几口他亲手泡的茶、呼吸几口自由的空气,是他此刻必须要为郝摄辉做的。
午夜的时候,莫扶桑为他们送了两碗面进來,简单的咸菜肉丝面上卧了一个煎蛋,让郝摄辉失神的双目立刻变得通红,泪花闪动中竟朝着莫扶桑露出一丝微笑來,用嘶哑的声音对莫扶桑说:“弟妹,知道吗,读书的时候,我和老四经常因为沒钱,一碗咸菜肉丝面分着吃,至于煎蛋,只能从人家碗里过过眼瘾!”
莫扶桑的鼻腔有些酸涩,哽咽着说:“你要喜欢,我再去给你煎几个!”
郝摄辉把一筷面吸溜进嘴里后,抬起握着筷的手朝莫扶桑晃了晃说:“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有这碗面就足够了!”
莫扶桑不忍再待下去,快速跑出了书房,很快却又跑了回來,冲到郝摄辉的面前,将两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塞进郝摄辉的手里,带着哭腔说:“摄辉,我们别的帮不了你,但是只要你想重新开始,过去花掉的那些退不出來的钱,我们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帮你一把,绝不会看着你往死路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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