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踢踹的动作很快停止,因为奥罗拉看见了从井盖下面探出的熟悉面庞:
她曾经的老师,菲落米。
暂时可以信任菲落米,奥罗拉马上得出了这个结论。如果菲落米想的是偷袭,那她根本就不必露脸,而抓住自己脚踝的那一刻,也是绝佳的偷袭时机。
不再犹豫,顺着菲落米的指引,她和早已相互为敌的老师一齐钻进了那个小小的井盖。
时间流逝。
炮弹击碎了学园,又将这教堂的旧址染成一片火海。
即使跟着菲落米从井道中逃离,又顺着蜿蜒的通道继续往下了很远,奥罗拉还是感觉空气一下子变得燥热异常。如果不是菲落米搭了把手,那还在地面的自己绝无幸存的可能。
终于,来自地面的焚风终于被地底阴冷又湿臭的空气彻底压服,奥罗拉停步,看着菲落米的背影,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严厉老师的背影。
“……老师,为什么?”奥罗拉犹豫的开口,明明在大森林时她们师徒就已经决裂了才对。
菲落米微笑,用仅剩的那只手指了指上方:“我救你不是因为我曾是你的老师,而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是,母神的虔信徒。”
奥罗拉不置可否,经过自己这段长长的旅途,她都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担得起“信徒”这个称号。
“而奇迹可能降临的当下,不拯救你,让你也获得目睹奇迹的机会的话,不是太残忍了吗?”菲落米当然不会知道奥罗拉心中所想,只是靠在潮湿的墙壁上,用残存的那只手默行教会的古礼,在下水道中昂起头,想象着天上那万丈光芒的同时,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
“纽扣”并不需要展开的有多高,多远。只要突破由丁妮生掀起的浓雾障壁,让袭德去亲眼目睹太阳的现状就好。
换言之,乘坐“纽扣”往上抬升的过程所消耗的时间并不会很长,恍惚之间,袭德觉得这趟旅途简直如同那些在帝都的不同层级间居住和上班的居民每天的日常一样轻松写意。没有缓慢抬升带来的压迫感,紧张感和仪式感,终于让袭德发现自己现在平静的可怕。
甚至刚刚那种发现维塔和精灵他们忽然出现的怒火在肉眼可见的消退。袭德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四人,便回头,缓缓走到第一排长椅的中央坐下。
这里离原本月光剑塑像的位置最近,塑像已经完全碎裂,空留一个洁白又坚实的底座。袭德坐在这底座的前方,脚轻轻扫去撒在周围地上,如同破碎月光的雕塑碎片,将自己周围扫的干干净净后,便如同一个真正垂暮的老人,伛偻着腰,闭目养神。
“嘭!”子弹发射,维塔手上的枪有硝烟漫出,袭德的眉心被从后贯穿。破损的机械结构从他伤口处暴露,而袭德本人却是眉角抽动一下,机油与蒸汽冷凝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袭德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啐了一口。
并依然紧紧的闭着眼睛。
而“纽扣”仍在高速上升。
艾比在维塔的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维塔咬牙,来不及补刀了。他不再顾忌和蒂塔似乎不会有结果的自相残杀,扯住她的衣领,想抓着她往在不断剥离的教堂边缘走:“快,让约瑟夫把我们交换下去,这教堂马上就会脱离雾的笼罩,我们就会……”
可蒂塔居然挥开了他的手,反射性的戒备中,维塔却听见精灵平静至极,全无平日刻意妩媚的声音:“会什么?”
维塔皱眉,不再做声。蒂塔对他的敌意似乎已经完全消失,她看着台前伛偻的老人,轻声:“会看到现在太阳与月亮的真容?对吧。”
“但,那又如何呢?”精灵叹气:“当时你们人类的帝皇敢于直接冲进宇宙邪神的地盘,而我今天却连代表父神的太阳都不敢看一眼?”
“可笑我平日里还一直说想要粉碎守秘者,一直在嘲笑守秘者对知识的避之不及……我明白守秘者从来害怕知识可能带来的危险。但我既然嘲笑他们,不就更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了吗?”
“……疯子。”维塔冷笑。
“真是奇怪,之前我们打架打的那么心有灵犀,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呢,”蒂塔也只是摊了摊手:“说起来,我们算是老相识了,而我最近两百年的不顺心居然大半都集中在今年,又几乎全部和你有关。”
“……嘿。”
“真的,”蒂塔转过头,直视面前的维塔:“我之前觉得我和你的想法真的很像……偷袭彼此的时机,给对方埋下的陷阱。哈,说起来,我们之间连名字的读音都这么的相像呢。”
她指向维塔怀中揣着的,那个木雕般的知识载体:“所以,你也应该能理解吧?在这件事上,你能理解我的吧?”
维塔却直接转身,不再看莫名有些妖艳的蒂塔一眼,想自己去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他确实理解了蒂塔,甚至能百分百肯定此时的蒂塔绝对不会来偷袭自己。
“对了!”蒂塔却仍旧对着维塔的背影呼唤:“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维塔还是沉默,越走越远。蒂塔却仍旧自言自语:“下午六点多快七点,好像正好是日落的时间来着。”
“这个时间,半边的天空会是橘色的夕阳,另外半边会是有着星月的黑夜。”
“这时,我们精灵的父神,和你们人类的母神会一同现身于天空之中呢。”
“……”
“……说真的,你要是精灵,而非人类的话,那该有多好,多好。”
蒂塔说完,轻轻叹息,向着西方渐渐稀薄的雾外,那团橘色的光源仰望。
而维塔已经走到教堂边缘,他没发现有能安稳往下的方法。
教堂与纽扣突破雾层。柔和的月光与尚有余温的太阳一齐洒下祂们的光芒。
维塔紧紧闭上眼睛,也捂住艾比的脸马上蹲下。袭德睁开眼睛,和蒂塔一齐观看许久不见的太阳和月亮。
“诶?”精灵和老教授的瞳孔却齐齐一缩。
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维塔却如遭雷击。怀抱中的艾比滚落,他忽然间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浓稠,邪异的黑暗从维塔的嘴角淌出,他裂成四瓣,如花朵的眼睛此时完全突出了眼眶,在风中轻轻摇曳。
黑暗还在流淌,滴落在地,艾比闭着眼睛,有些艰难的爬起,却闻见鼻尖那里传来一股浓烈的香味。
花海的香味。
与帝皇飞上天空后,在天上见到“祂”所在的那片花海中,一模一样的香气。
花朵从维塔嘴角流淌出的黑暗中缓缓生长。黑暗所过,花香亦为芬芳流转。
第340章 解读
你妈的,为什么?
芬芳的花香自那些亭亭玉立于浓稠的黑暗中的花朵中刺进维塔的鼻子。自他的面部开始,一股无法阻挡的诡异酥麻无声蔓延,像百千蚊虫在他的面前振翅,却并不叮人,只是恼人的让人无计可施。
可随即,一直在维塔背上的艾比忽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然后,艾比的颤抖愈发剧烈,闷哼转为痛苦的呻吟。此时,维塔面前的这些“蚊虫”不再只是振翅,而是一个个竖起了它们针刺状恶心的嘴,一齐嗡嗡的向维塔直直冲刺而来。
长矛样的昆虫吻器扎进维塔的皮肤,麻木很快很快转为瘙痒,接着便是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内脏和肌肉要被一齐融化,而维塔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其实剧痛自一开始便已经存在了,只是被他背上的艾比给暂时处理、屏蔽掉了而已。
可现在,艾比显然已经不堪重负。自己身上的疼痛甚至已经通过脐带,蔓延至艾比身上。她开始紧咬自己的嘴唇,牙缝里尽是鲜血也没有松口。
所以,为什么?维塔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倒在那片芬芳的花中。眼睛的余光却瞥见身后不远处满脸愕然,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蒂塔。
心中的不解越来越深,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最怂的那个是自己,遇到危险躲得最快的是自己,甚至自己根本就没有去看一眼被浓雾遮挡的太阳和月亮。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遭殃?维塔不自觉的咧开嘴,脸颊因为这剥离血肉的疼痛而扭曲非常,让这个苦笑显得有些丑陋,有些狰狞。
远处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袭德似乎往前倾斜了一下身体,皱着中间有个血洞的眉头,想去凝视在她看来似乎与平日别无二致的月亮,而蒂塔则是往维塔这边伸了伸手,在犹豫要不要接近逐渐蔓延的黑暗和那片让她记忆犹新的花田。
艾比却在这时放开了一直扒拉着维塔肩膀的手。
她倒在地上,翻滚两圈。因为疼痛,脐带在她身上打结,然后剧烈的收缩。艾比本就布满伤痕的手扣向自己的脖子,指头痉挛,喉头在上下耸动,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痛苦至极。
而约瑟夫那被血糊成团块的睫毛动了动,只剩血洞的眼眶往这边瞧了瞧,让维塔心中升起一股微弱的期翼。
但这小小的期翼很快便化为泡影而破灭。在蒂塔的幻境下,约瑟夫什么都无法看见。他只是抬起手拨弄了一下眼眶中结成块的血团,便再无其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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