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乌利尔说:“就应该明白我志在必得。”
“你应当知道你的行为将会带来路易十四的怒火。”
“只要他不在乎这股怒火同样会将他的弟弟焚烧殆尽。”
“看来已经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了。”提奥德里克说。
奥尔良公爵感觉到手下的皮毛耸立起来,就立即后退一步,抵在船舷上,末卡维的乌利尔亲王果然在下一个瞬间就飞腾而起,浓雾中更是骤然响起了数之不尽的低沉而又尖利的噪音——并不矛盾,它们若有若无,却能够直刺进人们的脑袋,公爵握住自己的喉咙,才能忍下呕吐与大叫的冲动。
一双手轻轻地拢住了公爵的肩膀。
奥尔良公爵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杀死自己,他手中依然提着侍从的火枪,也许是因为觉得人类的这种武器不可能伤害到吸血鬼,无论是乌利尔亲王还是提奥德里克亲王都没在意,但公爵随即看见了一张有点陌生但印象深刻的脸——一张笑吟吟的少年的脸,阿蒙亲王。
他顿时松了口气,围绕着公爵的雾气却陡然变得疯狂起来,但阿蒙只是轻轻将公爵往上一提,往外一丢,就把他丢到了海里。
海水冰冷,但对化身飞蛾的末卡维来说,他们并不那么情愿进水,因为飞蛾的翅膀一碰到水就会被打湿、粘结与皱缩,阿蒙亲王随后跃下,伸出一条胳膊挽住公爵。
在深黑色的水里,凡人什么都看不到,血族却没有一点问题,阿蒙带着公爵仿如穿过了一条玻璃甬道般地在深深的海水中游过了大约八九百尺左右,才算是摆脱了末卡维的乌利尔所持有的“鬼灯”所能影响到的范围,他将公爵举起,轻松的就如同举起一个玩偶,把他递给另一艘船上的茨密希族人。
“招待好我们的贵客。”阿蒙笑着说,他的头发和衣服没有一星半点潮湿起皱的地方,就算有人说,他刚从凡尔赛宫的宴会上出来也会有人相信,他的后裔们将奥尔良公爵接过来,把他推拥到船艉的房间里去。公爵只在门开的时候一侧首,才看到亲王正化身成一大群黑色的小蝙蝠,向着白色的飞蛾群扑去。
“放心,殿下。乌利尔亲王虽然也很强大,”一个血族说:“但他的对手是父亲和提奥德里克亲王。”
在“埃斯库多”号上,公爵固然有着最好的房间,但与血族的船相比,凡人的船又不值一提,至少让公爵来看,船艉的这个房间几乎与他在凡尔赛宫的寝室没有太大区别,这里甚至还附设了一个浴室,浴缸上的镀金龙头打开后也一样可以喷涌出滚热的浴水。
在公爵接收到的讯息里,茨密希的血族应当是一群癫狂的,行事无所顾忌的疯子,而且对血族而言,人类就只是食物,但这些血族侍从们表现的就像是在款待一位血族亲王,公爵暗忖,要么是茨密希这个氏族并不如他们的名声那样坏,要么就是阿蒙在茨密希中的地位绝无敷衍、辩驳与质疑的余地。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个正在为他梳理按摩头发的血族好奇地问道:“我可以知道您在笑什么吗?一个埃斯库多。”
“你可以给我一个金路易,”公爵说,自从路易开始铸造法兰西的货币取代西班牙的货币——之前法兰西流通的货币竟然以西班牙的货币为多,作为王弟与大臣,奥尔良公爵当然以身作则,不管什么时候,钱囊里就只有法兰西的铜币、银币与金币,“我只是在惊讶,我只是一介凡人,却有这样的奇遇。”
“确实如此,”血族的侍从说道:“我们也几乎从未看到过三位亲王的战斗。”他感觉得出公爵没有说出真正的想法,但既然阿蒙亲王已经说了“这是一个贵客”,作为侍从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对亲王的客人咄咄相逼。
公爵想的是,如果他的兄长把一头猪牵到维纳斯厅或是朱庇特厅,宣称它是国王的客人,一干达官贵人一样要向一头猪鞠躬行礼,问好献媚。
不过现在他是那头猪。
虽然周到,但血族们想要服侍一个人,动作是很快的,公爵几乎看不到他们是如何行动的,身边仿佛只是穿过了几缕微风,他就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公爵确实是波旁家族里最仪表出众,姿态高雅的一个,就算这里是一群茨密希,要侍候这么一个人类,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
“您想要休息,还是……”一个血族问道。
奥尔良公爵摇了摇头,“我可以到甲板上去吗?”
“可以,”血族侍从说:“但可能看不到什么东西。”
之前奥尔良公爵还在想,那些年轻的血族为什么不到甲板上去观望三位强大血族的战斗,等他来到甲板上,才发现周围依然被黑暗与雾气占据——如果身边的侍从提起灯,那么灯光就只能照亮雾气,如果他们将灯熄灭,他们所能感受到就只有黑暗。
不过公爵大略还是能够感受到三位亲王战斗的余波,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或是震动,“您是一个敏锐的人,”血族侍从说:“如果您也成为我们的族人,也必然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存在。”
“我想我必须这样说。”公爵回应道:“我深感荣幸,先生。”
“可惜您的兄长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那个血族侍从说,看来他还是很得阿蒙喜欢的,知道的事情也要比其他血族多,他用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盯着公爵:“真是太遗憾了,我们无法悖逆您兄长的意愿,不管怎么说,殿下,他为茨密希夺回了祖地。”
第四百九十章 国王的第三次御驾亲征(6)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在人们的传说,戏剧与小说中,血族们在选择后裔,甚至受害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偏向那些养尊处优之人,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事实上,国王挑选官员,将军挑选士兵,教士挑选唱诗班成员,老师挑选学生,工匠挑选徒弟的时候,都会无条件地偏向于那些有身份与姓氏的人。
与歧视无关,在医学与教育尚未能普及到所有人身上的时候,只有身家丰厚的人才能拥有健康、道德与美貌——穷苦的人在母亲的肚子里就不可能得到充足的滋养,出生后就要面对饥饿,疾病以及虫鼠的折磨,略微长大后就要在田间辛苦劳作,我们也知道,在高强度强体力的劳作后,人会累得连思考都没有力气,更别说去学习和调养自身了。
在奥尔良公爵随着国王、王太后一路逃亡的时候,他就看到过不少流民或是农民,你看到他们的时候很难想象得到他们也是一个人,与你一样的人,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动物,还是那种被长期囚禁缺少食物和水的动物,肮脏、干瘦、反应迟钝,爬满虱子跳蚤,身上覆盖着的污垢几乎可以当做盔甲来使用。更重要的是,生存的压力会让他们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没有思考能力,除了找到吃的喝的之外什么都不会去想,也不会寄希望于将来,这种人你是没法用言语和他们沟通的,甚至连棍棒和鞭子都不怎么起作用。
哪怕是诺菲勒,他们在挑选后裔的时候,也会尽力避开那些与他们分享下水道的流浪汉与乞丐呢。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血族们在选择后裔的时候转化了一个领主,甚至只是一个富有的庄园主,在十几年,几十年内,他们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片领地上发展自己的势力,寻找猎物,譬如赫赫有名的弗拉德三世与伊丽莎白·巴托里。
不过若是如阿蒙这般,选择了一个已经头戴冠冕的年轻人,也实在是太狂妄了,不过就算他达到了目的,路易十四的价值也会大大跌落,未必有一个拥有公爵领或是伯爵领的领主来得可观——这样说起来,奥尔良公爵蓦然发觉自己居然还是很值得被转化的,他有钱财,有领地,还有国王的宠爱……
只不过如今即便是疯狂的魔宴成员阿蒙,也不再有那样的奢望了,他的兄长正如他的称号“太阳王”一般,时刻以光辉与热量昭示自己的存在,数以千万计的民众更是身系于此,谁也无法承担起那样沉重而巨大的责任。
末卡维的家长乌利尔亲王一定感到后悔过,当然,他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个程度,法兰西的国王将要成为西班牙国王的父亲,两国即便不能同治,至少也会从法兰西那里引入法律与制度,按照路易十四的想法,西班牙的里世界只怕就此不得安宁,末卡维与黑巫师们又与路易十四有旧怨,路易十四要惩治起他们可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乌利尔亲王的孤注一掷最终还是没能取得什么好结果,很难说奥尔良公爵的行动是不是一桩阴谋,一个陷阱,提奥德里克原先就是一个出色的战士,阿蒙身为魔宴的成员,毫无疑问地也异常擅长战斗,在他们的两相夹攻下,乌利尔亲王甚至没有逃脱的机会,他的后裔折损了大半,自身也受了不小的损伤。
于是公爵看到的是提奥德里克与阿蒙带回了一口精美的棺椁。
“这是……”
“乌利尔亲王。”阿蒙说。
提奥德里克轻轻挥挥手,甲板上的血族悄无声息地退得一个不留——“我们会把他带回托莱多。”他看着奥尔良公爵:“他可能要沉睡好几十年,血族是里世界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没了末卡维,夏尔将来也能避免遇到更多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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