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这样的人是不会冒着毁掉自己所有的一切的险来作奸犯科的。
“就算我想要在开拔前与您多待一会儿吧,母亲。”拉法耶特夫人的儿子这样说道,他是年轻的拉法耶特侯爵,今年二十三岁,风华正茂,从军事学院毕业后,拉法耶特夫人为他在近卫军中谋得了一个职位,继承了父亲的勇敢与母亲的聪慧的年轻人在军队中升迁地很快,此次国王御驾亲征,在随驾的队伍中也有他的名字。
确实如此,拉法耶特夫人只能随他去。不过就如拉法耶特夫人所说,如今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危险——尤其现在正是午后,街头上熙熙攘攘都是人群,或是手挽着手散步,或是驻足在商店的玻璃橱窗前,又或是进出于剧场、图书馆与会所。
深蓝色近黑色制服的警察或是骑马,或是徒步,就像是隐没在五颜六色的浪涛中的礁石,让人看了就感觉安心——当然,这只是对那些安分守己的人来说。
这些警察原本也是一群卑劣怯弱的恶人,但自从国王逐渐往里面注入退役军人的新血后,像是以往那种要么与暴徒相互勾结串联,要么对弱者肆意敲诈勒索,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的情况就少多了。在他们的管理与匡正下,巴黎一天比一天安宁,漂亮,也一日比一日兴盛,如果你坐在酒馆里,那些曾经对国王的一些抱怨——主要是因为国王将宫廷从巴黎搬到了凡尔赛,也消失了,虽然有时候他们还是会酸溜溜地纠正外乡人——是巴黎-凡尔赛,不是凡尔赛-巴黎。
巴黎-凡尔赛,凡尔赛-巴黎,拉法耶特夫人笑着想道,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外乡人如此称呼这两座城市,是因为二十年来,国王不断地在这两座城市间修筑道路,矗立起各种建筑,慢慢地就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尤其是在巴黎的旧城墙因为城市外拓的需要被彻底拆除之后,它与凡尔赛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哑铃形的连体儿,也不怪一些人到了凡尔赛就说自己到了巴黎,到了巴黎就说自己到了凡尔赛,就连巴黎人也已经懒得去辩驳和说明了。
但巴黎必须在前面。
塞维尼夫人欣然迎接了自己的朋友,一见到拉法耶特侯爵她就忍不住笑了,又带着一点遗憾,拉法耶特夫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塞维尼夫人与拉法耶特夫人是好友,他们的儿女年岁相近,门当户对,她当然希望能让年轻的侯爵成为自己的女婿,但侯爵坚决地认为,自己应当做出一番功业后才会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塞维尼夫人只能遗憾地将女儿嫁给了格里尼昂伯爵。
格里尼昂伯爵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人,令人遗憾的是,他即将去往普罗旺斯,在那里为国王工作,塞维尼夫人放不下在巴黎的工作——她自己创立了一家报社,所以没法跟着他们去,鉴于塞维尼夫人的丈夫婚后八年就去世了,这十几年来母女相依为命,她和女儿都感到很难过。
听到拉法耶特夫人说,王太后将这份工作交给了自己的朋友,塞维尼夫人十分高兴,在听说拉法耶特夫人向王太后推荐了自己之后,更是欣悦,她一边有点忐忑,一边又有点兴奋,之前对拉法耶特侯爵的遗憾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紧紧地拉住拉法耶特夫人的人,和她一起走到书房里,搬出了自己的诗集与藏书,与她紧锣密鼓地商讨起来。
比起灵感的产物,这种指定了内容与意向的作品更需要经验与参考。
她们一开始或许还记得拉法耶特侯爵——有很多书都放在很高的地方,要么过于沉重,但谈论到后来,年轻的侯爵就变成了一团空气,他望了望天,摸了摸鼻子,贴着墙壁摸出了书房,来到厨房里。
“有什么吃的吗?”因为母亲与塞维尼夫人十分要好,侯爵在这里也不算是个陌生人,他认得这里的每个仆人,尤其是厨房里的,他一边吩咐厨娘准备晚餐,一边拿起放在篮子里的夹心面包大吃特吃了一通,可别小瞧一个军人的胃口!他在喝啤酒的时候,就听到女管家在叹气。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夫人这样快活过啦,”这位陪伴了夫人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她的丈夫与女儿的女管家说:“好先生,您为什么不和我们的小姐结婚呢,她是个多好的姑娘啊。”
“您说的很对,夫人,”侯爵礼貌地说:“只能说爱情还没能到达我的心里,我向往军队更胜于家庭,喜欢骏马胜过淑女。”
“从军并不妨碍您拥有爱情与婚姻呐,就算您不曾中了丘比特的金箭,您也应该为您的母亲考虑考虑,如果您能有个孩子,那多美啊。”
“我母亲的孩子可多了,”侯爵说:“孟邦西埃与柴伊德,还孕育着一个克莱芙。”
“快用针线缝上您的嘴吧,”女管家不客气地说,侯爵也不过是她看着长大的一个小坏蛋罢了:“让您母亲听到了,准要抽您的屁股。”
“现在的巴黎还有谁不知道这三个孩子的么。”
“总有一些喜欢无事生非的人。”女管家说,她停了一下:“别说别人的事吧,您的同学都结婚了吧。您就没有喜欢的姑娘么?”
“我想是没有。”侯爵说,他没说的是,他之所以拒绝了赛维尔夫人的好意,正是因为赛维尔夫人的女儿是大部分人所赞赏的那类女性——害羞,虔诚,墨守陈规——与他渴望的那种女性完全不同。
他一见到这个与她母亲背道而行的女孩,就知道如果他们结了婚,双方都会感到痛苦。
第四百八十一章 法国王太子的固执(上)
还有一个让侯爵不去言之于口的原因就是,别说男士们能够理解他的人太少,就连女士们也是如此。
在宫廷贵女之中,倾慕与向往拉法耶特夫人的人大有人在,厌恶她的人也有,不过最多的还是虽然觉得无法理解,或是可以理解但不赞同,甚至赞同却无法鼓起勇气向前一步的女性——她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如男士们所说的那样“女性比男性更缺乏理性”啦,“男性本来就在体力与社会地位上拥有优势”啦,“世界对女性并不友好,女性应当更加小心谨慎”啦,“男性更强,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啦,“为丈夫、孩子与家庭效力也是一份重要的工作”啦……总之诸如此类等等等,她们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沉溺在过往的蜜糖中无法自拔。
是的,因为身边就有拉法耶特夫人这个母亲,还有母亲的诸位友人,侯爵在还未进入军队之前,是亲眼看到与亲身感受到她们是如何辛劳的。她们不但要证明自己至少能与同阶级的男士并驾齐驱,还要为女性们作出榜样,身先士卒。她们如果结了婚,有了孩子,还要承担一个作为妻子与母亲的责任——除非她们能够冷酷到无视丈夫与孩子,但这是会被人指责的。虽然这若是一个男性作出的事情,人们只会褒扬他为公忘私。
事实上几乎没有哪位夫人罔顾了对丈夫的关心,对子女的教育——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夫人被视作出格之人,但比起那些更乐于在舞蹈、赌博、偷情中消磨时光的女性,她们却更爱自己的家庭,那一双双围绕着她们的眼睛,绝对没法在个人的德行上指责她们。
侯爵是在拉法耶特夫人的教导下长大的,塞维尼夫人的女儿——在外人眼里,她是个知书达理,聪慧可人的好女孩。侯爵一开始不明白塞维尼夫人,这个大胆到敢于在国王的支持下开出版社与报社的女性,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儿,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塞维尼夫人太爱自己的女儿了,不忍心让她受自己的苦。
作为一个贵女,只要能够阅读,能够写信,擅长舞蹈与歌唱,懂得如何欣赏音乐与诗歌,在审美方面有着独特而令人赞叹的才能就行啦,何必去走那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呢?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儿育女,不用考虑生计,不用去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平静而悠闲的度过一生,才是大多女性会去选择的道路吧。
就像那些女子学院的学生,很多都是还在学习的时候就定了婚事,这份学业不过是给她们在婚姻的天平上增添筹码罢了。
侯爵甚至因此愤愤不平过,在母亲为她的一个学生——一个在诗歌上具有杰出的天赋,却因为早早嫁人而舍弃了学业与才能,不过三年就因为难产死去的女孩感到悲哀时。但拉法耶特夫人说,即便是国王,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命运都肩负在身上,当一个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意味着她将要承担起这份选择带来的命运。
如果这份选择是错误的,侯爵记得自己这样问道,我们也应该纵容她么?
你如何知道这份选择,对于她来说是错误的呢?拉法耶特夫人说,不要去责怪与你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也不要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是高尚且光明的,你要如同看待玫瑰那样去看待荆棘,因为对一些人来说荆棘也如同玫瑰,对另一些人而言玫瑰也如同荆棘——如此,你捍卫的才是真正的平等与自由。
“自私的自由不是自由,不公的平等也不是平等。”侯爵喃喃道,所以他没有试图纠正女管家的理念,这是她的理念,不是他的,他如果粗暴地干涉了她的认知与想法,等同于侮辱了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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