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真心话,如果一定要说是不是看到过,我还真看到过。”不但看过,还摸过呢,她的男性长辈与同辈几乎都在私掠船上干活,叔叔还是一个销赃的“黑商”,比这更漂亮的银盘,甚至金盘她都看过,摸过和用过——她的“丈夫”实在是太着急了,如果他能耐心点,或是更尊重她一点,在乎她一点,他的阴谋或许还真有成功的可能。
现在么……
伊娃将那颗被海风、乌鸦、蛆虫与阳光掏空的头颅抛到脑后,慢悠悠地为大郡主梳理着垂到膝盖以下的长发,这座府邸与其他同时期的建筑一样是没有上下水的,个人清洁只能靠面粉和少量的清水。不过整个路程中,不说他们落足的地方有没有跟上巴黎与凡尔赛的设备,层出不穷的“意外”也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原有的习惯。
这几天他们能够享有短暂的平静还要感谢腓特烈,他是普鲁士的王太子与选侯之子,一部分反对者因为看到他在车队里才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毕竟如今的普鲁士国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与继承人,如果腓特烈被卷入事故,法兰西国王可真要多个不可动摇的盟友了。
萨克森选侯也不愿看到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出事。
“等她们都睡下了,”伊娃在大郡主的耳边说:“我来给您上药。”
大郡主有点脸红,她学过跨骑,但还没有这样长途跋涉过,伊娃倒没这问题,她一向大胆,在得到国王的许可下,她经常在裙子下穿着长裤骑马……一个大郡主的侍女也确实更自由与不引人注目一些。
“不知道父亲那里怎么样了,还有陛下他们。”大郡主低声说。
“您的父亲应该已经到红土城了,”伊娃说:“至于陛下,让·巴尔说他们可能要先和英国人打仗。”
第四百五十八章 血色之城(上)
伊娃所说的红土城是普通人对鲁西永城的俗称,它真正的名字,是拉丁语的“红色的山”Viscus Russulus,鲁西永的名字也由此而来,这座城市位于吕贝隆山区,处于悬崖边缘。
奥尔良公爵此生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将女儿送至普鲁士完婚,他身上有着更重要的职责。他轻车简从,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鲁西永地区的时候,正值黄昏,夕阳映照下这座小城更像是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却也有一种辉煌的金色从内里迸发出来,正如同前来迎接他的加泰罗尼亚人一般。
加泰罗尼亚人从来就是最骄傲的,因为他们的历史甚至比西班牙,甚至卡斯蒂利亚又或是阿拉贡王国悠长,说起来,还与法兰西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许多牵系——在中世纪的时候,这里还被异教徒统治着,是查理曼大帝征服了这里,将它还给上帝,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没有将这里归入西法兰克,而是分封为巴塞罗那伯国——这就是巴塞罗那伯爵的来由。
阿拉贡王国是通过联姻来取得这处领地的,加泰罗尼亚人在阿拉贡又与卡斯蒂利亚合并之前,在宫廷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在双王之后,别说加泰罗尼亚人与巴塞罗那,就算是阿拉贡国王也在卡斯蒂利亚女王面前缺少说话的勇气,不知从何时起,加泰罗尼亚人愕然地发现,他们不但在宫廷中失去了话语权,在自己的领地上也要看卡斯蒂利亚人的脸色了。
是的,在加泰罗尼亚人的眼中,西班牙仍然只是卡斯蒂利亚人与阿拉贡人的联盟而非一个完整统一的国家,他们的贵族认为,如果阿拉贡的国王无法公正地对待卡斯蒂利亚人与加泰罗尼亚人,那么他们就要独立——以巴塞罗那伯国的名义。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最初的时候愿意与路易十三与黎塞留主教结为盟友的缘故,但因为那时候法兰西也是内外交困,囊中羞涩,黎塞留主教没能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持,在西班牙与法兰西两个大国的倾轧下,加泰罗尼亚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艰难了。
在马德里,还有托莱多的掌权者还在反复斟酌,游移不定,不知道应该倾向于法国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时候,他们可没忘记一直表现极其桀骜不驯的加泰罗尼亚人,在这方面,他们倒是意见一致,有上万人的军队驻扎在这里,以防异动。
加泰罗尼亚人里也有好几个声音,有人认为应该维持现状,等到哈布斯堡与波旁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和胜利者谈判,或是做出威胁,但立刻有人反驳说,不说两位可敬的陛下会不会在红土上开战——加泰罗尼亚地区正处在西班牙与法国之间,就算战场侥幸不在这里,卡斯蒂尼亚人也会夺走加泰罗尼亚人的最后一点财产与最后一个孩子。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除了路易十四,任何一个君王要打仗的时候必然会征收战争税,这种税与人头税不同,是可以无限制地多次征收的,加泰罗尼亚人一向是被压榨得最狠的——事实上,就算没有路易十四的要求,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小股暴动也是此起彼伏。
卡斯蒂利亚的官员可是要夺走他们口中的最后一块面包,手中的最后一个孩子,无论什么地方,像是这种眼看着根本活不下去的时候,必然会有人发出怒吼,举起武器反抗的。
何况加泰罗尼亚人从来不是什么懦弱无能之辈,他们身体里流着勇士的血,也有着睿智的头脑。
像是前来迎接奥尔良公爵的塔马利特与克拉里斯神父,前者不用多说,后者则是曾经的巴塞罗那百人市政会的会长保罗·克拉里斯的一个子侄。说起来或许会让现在的人们感到吃惊,在加泰罗尼亚人的数次暴动中,主导既不是平民,也不是贵族,或是官员,而是神职人员,看起来,这位克拉里斯神父在鲁西永的加泰罗尼亚人中,几乎与作为使者走到路易十四面前的塔马利特平起平坐。
这位克拉里斯神父身着黑色长袍,神色肃穆,一见到奥尔良公爵就上前去亲吻他的手,可谓谦恭,但他越是如此,奥尔良公爵就越是觉得事情棘手——这些加泰罗尼亚人的桀骜不驯不是第一天,也不是单单针对西班牙的哈布斯堡,正如柯尔贝尔这个“商人大臣”所说,恭敬与谄媚也是一种货物,并且价值不菲。
不过在表面上,无论是加泰罗尼亚人,还是奥尔良公爵都尽可能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他们将公爵迎入鲁西永的一座小教堂,这座小教堂名副其实,只有两层高,二层只有一个房间,没有钟楼。
“非常抱歉,”克拉里斯神父低声说道:“鲁西永的大教堂现在的主教来自托莱多,虽然……但我们还是无法完全地相信他,所以暂时只能让您屈居于此。”
“现在鲁西永有多少西班牙人?”公爵问道。
“如果您只是问士兵,那么只有六百名,”神父说:“但如果您要问有多少敌人,那么数量可能要有双倍之多。”
“这里也有人倾向于哈布斯堡。”公爵说。
“不,”神父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我们在这段时日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先生,自从塔马利特从巴黎回来之后,我们就在着手‘清理’那些卑劣的叛徒,我所说的敌人,除了血堡中的士兵之外,就是卡斯蒂利亚人的总督以及他的追随者,他们的卫队也几乎与驻扎在鲁西永的军队数量齐平了,论起装备,前者甚至还要劣于后者。”
“我听说西班牙人一直在向您们征收双份的战争税与人头税,还有要求你们每一家都要给出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进入军队,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在这里么?”公爵环顾四周,神父为他安排的房间正是教堂上的阁楼,三面都有窗,周围没有遮蔽视线的树木与房屋,空气流通,光线明亮。
“卡斯蒂利亚人把他们都送去了别处,我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还有没有可能回来。”神父平静地划了一个十字,“不过他们一旦有可能就会传信给我们。”他顿了顿:“当然,这不太容易,卡斯蒂利亚人对待他们像是对待不驯服的牲畜,一旦开战,他们也会是第一批被送上战场的牺牲品。”
“塔马利特先生提到过,他希望知道我的兄长与陛下什么时候宣布我的侄儿为西班牙国王。”
“我们可以知道么?”
“马德里与托莱多一直在拖延推诿,”奥尔良公爵在铺着白色亚麻床单的床榻上坐下,“他们还没有决定选择夏尔还是腓力。”
“事实上这就说明了他们的态度,卡斯蒂利亚人可不喜欢法国人,”神父说:“无论是依照世俗的法律还是天主的法律,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次子夏尔,这位小殿下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毕竟他的母亲是长姐,论起出生日期,也要比利奥波德一世的儿子早,更不用说,利奥波德一世的儿子是长子,如果不出意外,也会是将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奥地利的大公,他如何同时统辖两地……”
“这也许正是西班牙人所期望的。”公爵叹了口气,从那些人的态度上来看,想让西班牙人选择夏尔实在是不太容易,第一:如果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腓力成为了西班牙的国王,那么在将来,即便这位陛下成年,也要可能无法亲自统治西班牙——他们之间间隔着一个法国呢——而只能派出兄弟或是亲信来远程控制,这样与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两样,西班牙依然属于西班牙人;但如果是法国的夏尔成为了西班牙国王,谁也不能否认西班牙与法国紧密相连,不管是路易十四,还是将来的法国国王都有可能通过联姻或是联统的方式来达成法国-西班牙的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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