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要感谢你。”路易说,他的面颊上仍有泪痕,却已经可以发自内心地微笑,他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莫里哀的肩膀,向身后的人略一颌首,走出了厅堂。
经过莫里哀的时候,不少人都向这位剧作家投去了钦佩与惊奇的眼神,不是没人注意到国王的沉默,但玛利·曼奇尼之后已经有了两位王室夫人,而且玛利可以说是背负着罪名被“藏”起来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有贵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国王或是有权势的人不希望他去死的话,是有可能将他隐名埋姓地送走或是囚禁的——没人以为玛利可以回到巴黎,回到卢浮宫或是凡尔赛宫,但谁也没想到国王对她的感情有这样深刻。
与曾经的大孔代,孔蒂亲王,卢瓦斯侯爵,达达尼昂伯爵等人相比,莫里哀虽然作为一个剧作家相当有名,在获得国王的青睐后在经济方面也没有什么值得踌躇的地方,但要说有什么权势就是笑话了,不过这都是在今天之前的事情了,毫无疑问,在今天之后,国王至少会愿意听他说上几句话——这不免让一些人嫉妒到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莫里哀将这些人的脸一一记在心里,凡尔赛宫里的人可以不记得朋友,但一定要记住仇人,等到所有人都走掉了,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后吕利,勒布朗与博尚都跑了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要了我半条命。”勒布朗说,他这几天通宵达旦,为这出小剧画了一打背景——可以卷起来的画轴,需要改变场景的时候,就有人从上面放下来和收回去。
“陛下很高兴,这就行了。”博尚说,他按住胸口,免得心脏跳了出来。
莫里哀与吕利交换了一个眼神,博尚与勒布朗的初衷不是那么纯粹,幸亏莫里哀赌赢了——在凡尔赛宫他身份不显,但作为一个观察力出众的剧作家,国王与玛利·曼奇尼之间的情感纠葛可逃不过他的眼睛,“明明是一对好人……”他不由自主地说道,然后就闭上了嘴。
他可以隐晦的揣测与抚慰国王,但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过了今天,太阳王就只是太阳王了。
“我想我们应该预先祝贺莫里哀先生,”勒布朗说:“您们觉得陛下会怎么赏赐莫里哀?”他微妙地迟疑了一会:“不会是爵位吧……”
“那样我们今后就要向莫里哀先生鞠躬了。莫里哀老爷,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博尚哈哈地笑着,举起帽子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莫里哀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也开始嫉妒了,“没有你们我也干不成,陛下知道的。”他说:“陛下不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我想我们也许都会得到一份丰厚的赏赐。”
“那敢情好。”勒布朗说,一边思忖着是不是要为玛利·曼奇尼画一幅画像……
“我倒觉得,你很快就会有一份额外收入了。”吕利说。“最近布列塔尼的人快疯了,他们拼命地想要找到一个能够代他们在陛下面前陈情的人。”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莫里哀疲惫地说。
“他们总要试一试的。”吕利说。
……
能够让如吕利这样的外国人也知道的事情,当然也称不上什么秘密了。
路易十四在看到不知道转了多少人的手才呈到他面前的信,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的第二个笑容,奥尔良公爵也慢慢地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他当然比莫里哀更靠近国王,但路易的平静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一个国王当然知道应该将弱点遮掩起来——而作为身份敏感的王弟,他绝不可以是那个撕开伤口的人。
“据说是布列塔尼的温和派。”奥尔良公爵说。
国王第三次笑了,辛辣的笑:“这些家伙——总是要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出现什么温和派,他们占据上风的时候这些温和派就像是死了一样,布列塔尼人如此,荷兰人也是如此。”
“那么……”
“让卢森堡公爵继续,布列塔尼……不,今后就是滨海三省,告诉他,不将这三个省彻底地篦梳过一遍,就永远不必去听那些人在哀嚎什么,”路易说:“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忙碌一段时间——菲利普,我预备将一些奥尔良人迁移到布列塔尼去。”
第四百零六章 木匠约瑟(上)
木匠约瑟是奥尔良城的一个行会成员,已经做了五年的学徒,三年的帮工。
这是看似寻常的一天,他回到家里——奥尔良城巨大而坚固,城中处处可见辉煌的教堂与壮美的府邸,可惜的是这些和他与他的妻子,儿女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居住在卢瓦尔河的下游,距离城墙下的贫民区也没多少距离,每当约瑟沿着河岸与奔流不息的黑色河水疲惫不堪低走回家时,总觉得这就像是一个预兆,暗示着他们总会堕落到那种最糟糕的境地里去。
但这是三周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正在好转,眼睛中藏着无法掩盖的欣喜,仿佛黑暗中射入一道光芒,为他指出了那道走出困境的门扉。
他的家也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家——我是说,一个完整的套间。虽然路易十四亲政之后重建了巴黎,新建了凡尔赛,但太阳王的光辉暂时还没能投射到奥尔良来,约瑟与家人所暂居的地方是从灰白泥公寓租借的一个房间。
这种租房方式一直延续到数百年后,像是人们依然能够在奥尔良等法国城市看到的,这些建筑矗立在狭小细长的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扁扁的肥皂,有时候朝向街道,有时候朝向另一座建筑的墙面,它的底层往往是公用的,走廊,办公室、起居室、会客室或是卧室,完全看主人或是房东怎么安排,当然,如果是房东,若是建筑朝向街道,他就会把它们租出去,作为商铺,若是面对不见天日的暗巷,他就把它分隔成房间出租,唯一的相同点是,底层总有一个公共厨房。
地下室一般则用来储藏食物、用具或是也出租出去,总有囊中羞涩的穷人会需要这么一个栖身之处的。
从二层往上,到三层,四层或是五层,阁楼,就都是切割得密密麻麻的房间了,那时候的出租方式也很有趣,因为租房的单位从来就是间,房间的位置又都要看房东安排,所以只租一间的就算了,若是租很多间,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无法拥有足够的隐私。
以上文的莫里哀先生举例,他可算不得是个穷人,在巴黎皇后广场租借了四个房间,问题是,房东将两个房间安排在二层,另外两个房间安排在三层——所以即便称得上奢侈,莫里哀先生还是不得不将自己的生活分割成两个部分,并且慷慨地与另外十几个邻居分享……
幸而约瑟没有这样的烦恼,虽然迟迟无法升做匠师,但他一直过着虔诚的生活,不酗酒,也不去找女人,积累下来的钱财不但能够养活他的妻子和三个儿女,还能在这座灰白泥公寓里租借到一间位于二层的房间,虽然是面对着暗巷与墙壁的,但作为一个帮工,有个可以舒舒服服睡觉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他在黑沉沉的走廊里眯着眼睛往前走,另外一半则全靠脚尖试探和摸索。
之前也有人用手摸来摸去,结果碰到了墙上的钉子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割破了手,流了很多血,几天后就因为发热死掉了,约瑟听过这个故事后,就更加小心了,就算没有发热,他也不能弄伤自己的手。
带着他的匠师有两个帮工,手上只有一个推荐名额——约瑟是个又有天赋又有耐性的好人,问题是这反而引起了匠师的忌惮,他不需要另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如果不是帮工晋升为匠师除了原先匠师的推荐之外,还需要帮工先在会长面前做出一件手艺很高的产品,也许约瑟连尝试都不必了。
约瑟若是在这个时候手受了伤,匠师就能理直气壮地直接把他赶出自己的作坊了。
在乱糟糟的一片昏沉中要找到自己的房间不太容易,走廊上原先有窗,但为了御寒,上面钉满了木板,光线只能从缝隙里流进来,也没人敢在这里点蜡烛,全木质结构的房屋太容易起火了。
约瑟抽吸了一下鼻子,这座公寓的外墙上涂刷了石膏灰泥,用来防火,这还是国王陛下在66年的伦敦大火后,严令每座公寓都要涂刷石膏灰泥防火后才有的,这座建筑的房东儿子据说正在奥尔良公爵麾下做事,因为有着这么一层关系,这座建筑也是最早刷上灰白色的,灰白泥公寓也因此取代了原先的名字。
这种谄媚的行为招来了不少嘲笑与诋毁——毕竟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远不如之前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温和”,但房东我行我素,如约瑟这样的工人也更愿意租借这样的公寓,哪怕那层薄薄的灰白泥未必有什么用。
“哎呦!”
也许是因为走了神,约瑟很不幸地在什么上踢疼了自己的脚趾头,他低下头,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生锈的船锚,看上去很像是邻居巴罗干得好事,他总是从外面捡,正确低说,偷东西,然后把它们堆在走廊上,约瑟担心这会让别人以为自己也是一丘之貉,警告过巴罗很多次,却始终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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