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藏着的人竟然要比安沃以为的多,他们虽然武器粗劣,但人数占有优势,从马上往下看,全都是一条条伸出来的手臂,在密林中马匹无法提速,敌人给安沃的压力也在随着数量增加,此时一只干枯的手紧握着的火把猛地敲在了安沃坐骑的后臀上,马匹吃痛,猛然向前一窜,直接冲向了几根竖立起来的长矛,安沃见势不妙,立刻从马镫里滑出靴子,从马上跳到地上,他一落地,就有至少三柄武器向他刺来,安沃看定了一柄羊颌骨的短矛,让它击中了自己——就像是所有的鞑靼人都抱怨过的那样,羊短窄的下颌骨只撕开了安沃的皮袍,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翻卷的伤口,看起来可怕,却并不严重。
安沃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柄短矛的矛头,他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作为首领的儿子,充足的肉食保证了他有与成年人匹敌的力气,尤其是他选择的那个敌人虽然凶狠但十分虚弱,安沃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用短刀了结了他的性命,而后用肩膀举起他,就像是举着一枚盾牌那样,径直扑向了另外两个敌人——他的敌人嚎叫着,其中一个挥舞着一柄石锤,这枚石锤直接让他的“盾牌”从肩膀上滑落,另外一个敌人挥舞着一根木棒,向他的脑袋打过来。
但这时候安沃已经抓住了一柄战斧,他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敌人遗落的,但他就像是意大利人善于使用刀叉那样善于使用战斧,他一边矮身让开那根来势汹汹的棍棒,一边反手一下,砍伤了“石锤”的腿,他没有补上另外一下,跳过倒下的石锤,将自己与“棍棒”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一臂,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棍棒”的表情终于凝固在惊慌失措上。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攀到树上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向他射了一箭,他跌倒在地上,身边是杂乱的马蹄和靴子,这种情况下,能够被同伴发现和救援的几率低得可怜,安沃咬着牙,正准备一跃而起,就有一锤子敲在他的背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另一个“石锤”,但这一下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随着一只马蹄踏过他的身体,年少的鞑靼人耳朵,口鼻和眼睛都流出血来,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他的父亲告诉他说,他将要去服侍法兰西苏丹的长子,他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贵族,一个领主,就像是他们曾经的领主——如果不是他与王太子年龄相仿,这件好事儿还轮不到他,他的兄长更强壮,更勇敢。
……
虽然王太子要求他们去救援鞑靼人,但皮埃尔还是冷酷地看着鞑靼人折损了快一半,那些装束古怪的暴徒与流民也已经几乎全都离开了密林才让侍从与火枪手列阵射击——这些陌生的鞑靼人似乎对新式火枪不是很了解,他们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以为可以凭借速度与人数来抵消热武器的威胁。
这当然只能说是一种可笑的妄想。
就在这些暴徒开始迟疑与踌躇的时候,法兰西人的军队也到了,沃邦将军亲自率军前来,在看到王太子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简单得多了,那些暴徒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沃邦早就让军队包围了整座密林。
王太子立刻就被护送回了城堡,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安沃虽然侥幸生还,但他的妹妹梅朵和其他年轻的鞑靼人都死了。
有关于此事的情报也被送到了路易十四的面前,当然,一群克里米亚鞑靼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先锋与探子突然越过了萨瓦河,潜入到距离卡姆尼可如此之近的地方,实在是令人意外和担忧。
“我可以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么?”路易问。
“他们得到了维利卡普拉尼高地牧民的帮助。”卢瓦斯侯爵回答道:“这些牧民经常会使用羊皮气囊来渡过萨瓦河,这次他们可能一下子弄了几百只羊皮气囊,才将一群克里米亚鞑靼人带入了卡姆尼可地区。”
“等等……”一旁的小路易吃惊地问:“您在说谁?那些牧民难道不是斯洛文尼亚人吗?”
“对啊,”卢瓦斯侯爵说:“他们可以说是斯洛文尼亚人。”
“那么他们怎么能……”王太子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们怎么能够去帮助我们的敌人?”
“说的很对,”路易说:“我们的敌人,可不是他们的敌人啊。”斯洛文尼亚只是被神圣罗马帝国的哈布斯堡控制,可不是就属于哈布斯堡了……“对于那些牧民来说,我们与奥斯曼土耳其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样要缴纳赋税和服役,不,应该说,他们更憎恨我们,因为我们夺走了他们的财产和家园。”
王太子小路易顿时张大了嘴——他以为他们是正义的,那些牧民,那些斯洛文尼亚人应该如同十字军圣战时的耶路撒冷、黎波里、大马士革人那样发自内心地拥护他们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战之前(7)
王太子小路易会感到懊丧与担忧,路易和其他人倒不会如此——在小路易身边也有修士和巫师,他们可以保证王王太子绝对的人身安全,潜入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也不是很多,在这个时代,要完全地分割出战场与后方几乎不可能,一个指挥官要面对的事情多入繁星——像是层出不穷的拖沓、叛逃与背弃,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何况他们现在甚至不是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作战。
有了卢瓦斯侯爵的解释,王太子才惊讶不已地知晓,随着联军的军队来到卡姆尼可,从卡姆尼可扩散出去的半个斯洛文尼亚首先遭受的是一场来自于君主国神圣罗马帝国与其盟友的劫难——依照传统与协议,利奥波德一世要为前来援助他的军马提供很大一部分供给,单单一个奥地利公国根本不可能承担得起——那么斯洛文尼亚作为哈布斯堡的附庸与仆从,就要承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了。
卡姆尼可是一座大城,但这里还有多少原先的居民?还有维利卡普拉尼高地上的牧民,他们在这里放牧,数以千万计的牛羊现在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士兵取代,他们都不是自愿离开自己的帐篷和房屋的,很多人更是双手空空,满心绝望——卢瓦斯侯爵在路易十四的提点下,也只能保证法兰西人不会如同匪徒那样抢走牧民们的牛羊,或是居民们的财物,他们的妻子与儿女也能得以保全,但无论是路易十四还是卢瓦斯都无法插手到西班牙人,奥地利人或是神圣罗马帝国其他诸侯们的军队里去。
而就如我曾描述过的,雇佣兵除了雇主给付的薪饷之外,最主要的收获还有两处,一处就是战场与战场附近的城市与村庄里的平民所有的资产,另外一处就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遗产”。哈布斯堡因为还未完全取得斯洛文尼亚,所以在面对斯洛文尼亚的领主时,还戴着那副和气的假面具,但那些平凡的民众对他们,就和咩咩叫的羊羔差不多,他们不会考虑这些雇佣兵会对卡姆尼可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哪怕这些被驱赶,被掠夺的市民与牧民全都死了,只要这座城市依然存在,那么仍旧会有人不断地迁移进来,繁衍生息的,他们,还有这里的领主与贵族,甚至是富有的商人,都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损失。
但对于卡姆尼可的居民,还有高地上的牧民来说,他们遭受的就是灭顶之灾——想象一下吧,在一个宁静温暖的夜晚,孩童期待着树林里的浆果,丈夫估算着麦田里的收成或是新生的小羊,妻子惦记着新作的奶酪,年轻的男女思念着自己的爱人……老人则跪在圣像或是十字架前,低声祈祷……他们也许听说了异教徒的大军已逼近萨瓦河,战争迫在眉睫,但就像是每个怀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的人那样,因为生活穷苦,经不起颠沛流离带来的折磨,他们留了下来。
然后他们就被赶走了。
如果他们有幸遇到的是法兰西人,那么他们还能获得一点补偿,但如果是别人……高地上的牧民要比卡姆尼可的市民更野蛮和凶狠一些,他们在被驱逐与掠夺后就立刻决定投向奥斯曼土耳其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被他们带进来的鞑靼人也只有一百多人,所以才没有引起驻军的注意。
意识到除了法兰西人之外,真正的军队或许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公正磊落之后,王太子难得地陷入了沉默,等他略微从这样的惊骇中挣脱出来之后,路易又让他去和卢瓦斯侯爵的下属一起登记死伤的士兵,皮埃尔先生的冷酷让王太子身边的法国人没有受到太多折损,但还是有人死了或是受伤,当皮埃尔说出三死十一伤的数字时,听起来一点也不惊人,但等他一个个地点出他们的名字之后,模糊的形象立刻在王太子的意识中清晰了起来,他的眼睛里不由得盈满了泪水,“真的吗?安托万、巴雷和加布里埃尔……”他哽咽了一下:“他们……”
“很遗憾,”皮埃尔说:“殿下,但他们为您而死,这是一件荣耀而又值得尊敬的事儿。”
王太子悲伤地摇了摇头,他和他的父亲路易十四一样,很清楚死亡从来就没有什么荣耀的……路易一直以来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士兵与军官们的伤亡,但只要是战争,死亡就不可避免——王太子想起在离开凡尔赛的时候,他的父王正在命令勒沃设计一座大教堂,据说要将所有为他,为波旁家族,为法兰西战死的英雄们的名字铭刻在教堂的墙壁上,让每个后人都能了解到他们的英勇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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