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学院,事实上,所有的艺术学院都不可能招收孩童或是少年,能够入学的都是世家子弟——另一种意义上的世家子弟——如吕利与莫里哀这样的人很少,因为前者只是一个磨坊主的儿子,后者明明是个为王家提供陈设与挂毯的商人之子;像是勒布朗、博尚,祖父甚至是曾祖父都从事着相同的职业才是正常的,这时候的人们对于跨行业十分忌讳,越往上越是如此。
所以在这四座学院,与其说是学院,倒不如说是一个争奇斗艳而又残酷的角斗场,法兰西,或者说欧罗巴所有有才能与天赋的人均群集于此,他们都带来了自己的学生、子侄以及仆从——在各自的战场上,他们谁也不服谁,这时候就要看学院的创建者与监督者的能力了——偏偏所有艺术性的东西都很难评出高低来。
让路易吃惊的是,最先提出解决办法的竟是他的王太子小路易。必须说,比起小他一岁的大公主伊丽莎白,王太子有时会显得比较木讷,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认为这是稳重的表现,但他确实有些少言寡语,另外,他的脾性中也缺乏果敢与敏锐的成分,虽然当着国王的面大臣们不会说些什么,但路易知道孔代亲王和柯尔贝尔都曾经感到过失望——他们总觉得路易的儿子不能即便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少也应该胜过其他的孩子。
平心而论,路易觉得小路易健康并且正常就已经是上天赐予的恩惠了,他从来没有苛求过小路易,只是没想到——王太子可能只是表面白而已,因为他听说了学院的教师各不相让,不但在待遇、住宿和授课地点,课程安排上争执,还在学生上争——简单地说,他们希望别人的学生都来上自己的课,接受自己的理论,而非相反。
之前也提到了,艺术性的东西很难区分高低,尤其是受邀请而来的艺术家们都非平庸之辈——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一直静静聆听的王太子却提出,他们可以用一种快速而直白的方法区分高低,就像是古罗马角斗场上的斗士,让观众们举起大拇指,或是将大拇指冲下——整整五十天,他们尽可以在开放的学院里展示自己的才能,从绘画到雕塑,从音乐到舞蹈,而后是戏剧。
那么,用什么来统计呢?王太子说,有最可靠的东西——钱。
叮当作响的利亚德(铜币)、埃居(银币)和金路易,观众们固然可以免费观看所有的展览和演出,但他们如果觉得有那位艺术家值得赞赏,就可以往一旁的箱子里投钱以示鼓励。
众所周知,人们对自己的言语与时间或许会毫不吝啬,但对于手中的钱币一定会相当谨慎,能够获得奖赏最多的人,毫无疑问,一定就是最得人们欣赏的艺术家,他当然可以获得最高的荣誉,而其他人,也可以按照获得钱款的金额来相互估测。
这种做法也引起了一些艺术家的反感,但小路易的想法是正确的,路易十四对艺术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要在夺去了巴黎政治中心的地位后,返回给它经济与艺术中心的王冠,毕竟巴黎才是法兰西的都城,也许这四座学院以后会诞生无数熠熠生辉的星辰,但现在他们只是国王的喉舌。
一匹好马若是不愿套上辔头,那么再健壮也没用,一个画家、歌手或是演员,不愿意向国王屈膝,就一钱不值,不,或者说,还会引来麻烦。达达尼昂伯爵残酷无情地将那些拒绝听命的艺术家都赶出了巴黎,法兰西的其他地方也未必有他们的容身之处——留下的人当然惟命是从。
美第奇的公主来到巴黎时,看到的就是一派花团锦簇的胜景。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的惊奇历程(2)
巴黎给美第奇的安娜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数之不尽的人。
安娜并不受母亲的疼爱,或者说,三个孩子都不受母亲的疼爱,所以她是在科西莫三世的母亲,也就是她的祖母膝下长大的,这让她不至于受到玛格丽特的恶劣影响,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所有的天真——科西莫三世的母亲同样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科西莫三世未成年的时候她代他统治托斯卡纳,科西莫三世成年后她短暂地沉寂过一段时间,但等到科西莫三世对政务失去兴趣的时候,她就又兴致盎然地成为了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
像是这样的一个祖母,安娜希望能够从她这里得到多少关爱不太可能,她在一座修道院里安安静静地长大,一般而言,和许多贵族女性一样,她会在修道院里待到十四岁或是十五岁,就准备出嫁,一刻不停地从父亲手里到丈夫手里——但她的幸运在于她的未婚夫婿乃是最强盛的欧罗巴国家,法兰西的国王不会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也不会为自己的儿子选择一个不合心的妻子——即便他们的婚姻更多地出自于政治的需要,而非爱情。
路易十四在与哈布斯堡的特蕾莎定下婚约后,就通过写信来让自己的妻子了解自己,了解法兰西,了解宫廷,让她不至于在千里迢迢地嫁到法兰西后与曾经的王太后那样郁郁寡欢,窘迫难安——这样的方法他一样用在了儿子的妻子身上,因为科西莫三世与加斯东公爵的女儿,路易的堂姐妹已经等同形成了事实上的分居关系,但在这点上,法国国王愿意“回收”他们的公主可以说是相当的宽宏大量,于是他也在另一方面让了步,那就是允许他的女儿在巴黎与凡尔赛接受教育,而不是继续待在罗马的修道院里。
名义上,安娜是陪伴着自己的母亲回到巴黎,继而被引入凡尔赛宫的,不过接下来,她会在国王开设的学校里度过六年,或是更久的学生生涯——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先要去觐见正在卢浮宫的国王。
蒙马特距离巴黎不远,只是因为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谄媚心理,负责接待这位公主的官员带着车队从卢浮宫左上方的王妃门进入巴黎,虽然名为城门,但王妃门只是一座凯旋门式样的独立建筑,虽然华美异常,但没有任何实际作用,这又要牵涉到路易十四对巴黎的重新设定,因为他不打算让巴黎继续成为法兰西的政治与军事中心了,那么巴黎原先倾塌腐朽的城墙也就几乎没了用处,他固然可以重修,但在火炮威力愈发惊人的现在,城墙能够起到的防御作用越来越低,所以王弟菲利普最后将所有的城墙全都拆除,而后环绕着巴黎修筑了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
这条环城林荫大道在王妃门后与皇后林荫大道相连接,这让安娜和随从都很吃惊,因为在这个时代,城墙和城门除了抵御外敌,还有区分城市与乡村的作用,但他们回想一下,巴黎近郊几乎也与他们认知中的城镇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有整洁的道路与地面,密集的房屋与人群,只是这样的情景,进了王妃门后就更加明显。
皇后林荫大道足以容许四部马车并肩同行,即便如此,无论是马匹,马车和人,行进的速度还是十分缓慢,他们还能保持秩序,继续向前,还要归功于人行道与马车道的清晰划分,靠右行走的规定与不时出现的警察。
安娜的马车被裹挟其中,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蠕动的速度往前走,和那些步行的平民也没什么两样,公主的乳母忍不住抱怨起来,认为接待他们的官员应该采取一些措施,倒是安娜的女官在观望了一阵后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她说:“我看到了公爵与侯爵的马车,距离我们不远。”
“我们是否……”乳母迟疑地问道,她怀疑怀疑这种尴尬局面否是宫廷中某人刻意造成,但那位女官又只是摆摆手,“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她看到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解开马车上的一匹马,骑上就走了,倒是要比马车更快些。但她们可没办法这么做,而且也没必要,不管怎么缓慢,他们一小时内也能抵达卢浮宫,明天才会觐见国王。
对于安娜·美第奇,她并不气恼,或是疑神疑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几乎要被吓一跳——他们挤挤挨挨地走着,面色红润,神气十足,大多数都穿着绸缎与丝绒,就算不是,也点缀着许多花边与缎带。许多年轻或是正值盛年的男性,都穿着皇室蓝、深红色或是白色的外套,因为有肩章和肩带,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正在为国王服军役——还有一些英武强壮的男士肩章下垂着金丝穗子,宽阔的封腰打结后从一侧垂下,边缘同样挂着流苏,胸前更是挂着绚丽夺目的勋章……年幼的安娜也许还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她身边的侍女已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是被女官一瞥后,就不得不收敛了一会儿,但不久之后,她又忍不住贪婪地打量起来。
女官也感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美第奇家族在底蕴上,是根本无法与哈布斯堡,或是波旁相比的,托斯卡纳大公的宫廷里,真正的贵女并不多,留给这些侍女的选择也不多,她们跟随公主来到巴黎和凡尔赛,最重要的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丰厚的嫁妆,为自己夺取一个丈夫——像是王室成员或是大贵族不太可能,但那些穿袍贵族,尤其是因为两次战争,而被国王一手拔擢上来的军队新贵还是很有可能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些人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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