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耳中,蓟老这老东西还在喋喋不休,他似有说不完的话,欲将罪名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可王陵不会承认,他不服,这分明就是对他不敬,就算他判断有误,也只能怪夏萧太狡诈,而不是怪他!
怒火和憎恨相加,令王陵即便睁不开眼,也有剧烈的波动。蓟老意识到,又说:
“王陵,我称你一句殿下,是对你莫大的尊敬,可你身为皇子,就该懂得皇子该做什么!你接到箭矢看到纸条,的确该引起重视,可我告诉过你,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沉溺进去。而且子时我告诉过你,若再不让将士休息,大夏的军队会在翌日一早将我们重创,因为我们现在粮食不够,睡眠都保障不好,谁去前方站岗埋伏?”
“当时你说抓住夏萧将其拿下,便有了人质号令大夏,便能令其输。还能让夏萧回学院,不再插手战事,这样南商将少一道阻力。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在较什么劲,可这是战场!一百多万人,被你一个皇子指挥来指挥去,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铁面的话你听了吗?他说再找不合适。近百位谋士来劝,可你就是不听,你一意孤行,就算现在你是学院弟子,是众人眼中的天骄,今后成为君主也只是昏君!”
“如果不是铁面和我将一支部队安排到城西,让他们稍加休息,今早我们的损失将更大,不是死几千人那么简单。你不满足他们的基本需求,谁会给你卖命?你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当统帅?我们现在是进攻方,誓要踏平大夏,你却三番两次做出错误的决定,真是愚蠢至极!让我更气的是,我指出你的错误,你却不听!将士听你的不是因为你做得对,而是因为你的身份,否则你觉得你凭什么得到大家的尊敬?你没有跟他们出生入死,甚至没有体谅他们,能有那么多人追在你屁股后面叫你殿下,只因为你是陛下之子,不是因为你的实力德行!”
说得太多,蓟老也觉得无趣。他叹一口气,抬起王陵胸口的手掌,坐到一旁重塑的木椅上,淡淡道:
“我已向陛下禀告,从今日起,军队中的事你不可再插手,要么回学院,要么在军队里以尊境枝茂修行者的身份参加战斗,选一个。”
王陵躺在地上许久,脑中思考的倒不是去何处,而是将这咄咄逼人的老家伙解决。他今后肯定会比蓟老强,现在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给今后毫不留情的下手做准备。
耷拉在地上的手掌淌出鲜血,可连着尘土的血液终是被拉断。他身形摇晃,站起后极为踉跄的朝厅门走去。他秉着一口气,是怨恨是嫉妒。
眼前,厅门越来越近,从这到那很短,可今后要走很久,因此这条路又变得很长。他的心里一直存在着对夏萧的羡慕,稍有刺激,就像此时这样转化为嫉妒。再想变回来,难有机会。
看着王陵不断往外走,蓟老有股极为不好的预感,似他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可他还在走,异常坚定,似着了魔。脚掌抬起,和落下的鲜血一样滴在地上,虽说蓟老避开了所有要害,但王陵还是感觉到阵阵剧痛,直入骨髓般难以忍受。
蓟老跟了上去,刚想出手,将其拉住,可王陵幽幽的说:
“我要回学院。”
悬在空中的手掌又落下,蓟老突然有股罪恶感,可又觉得王陵完了。一个不会自我反省和改正自身错误的人无论在哪条路上都难以走远,即便在学院,也不会有好下场。
王陵走出厅门,无法咽下的那口气突然松了,身形便栽倒在地。郎中医者将其抬到早已准备好的担架上,又将其抬离此地。可蓟老今后,难以再见到他,即便见到,也不再是此时这个他。
铁面找到蓟老时,后者为他说了很多,铁面懂他的良苦用心,可王陵不知道。蓟老煞费苦心将罪名从王陵身上推开,后者却不知情,甚至没有察觉。堂堂考入学院的弟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却想不通这种事,不知该说是笨是聪明。
蓟老一声罢了,随王陵怎么想,反正他已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全凭天意。他一个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的老头,还怕王陵将自己当作敌人不成?他找来铁面,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好意被误解,起码得有个人知道。
当南商重整旗鼓,做着各方面的调整时,大夏那边享受着短暂的喜悦。当太阳在空中跑过半弧,到了下午,前方的时报已到昔阳城。
城主府厅堂中,姒易看到这份信,连忙叫来下人,让其将沐公公叫来。可下人迟迟未归,归来时,带来的消息令姒易丢下手中毛笔,匆忙朝后方跑去。
一个消息传开了,沐公公病危……
第四百七十五章 国公殒没
当初从帝都斟鄩到昔阳城时,姒易便不想带上沐公公,虽说他也不习惯身边没有他,可他年事已高,长途奔波实在是折磨。这场战役虽说危及大夏王朝的生死存亡,可沐公公自幼入宫,自始至终都在为王室效力,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安享晚年。可先帝驾崩,留下姒易和姒云萦,他还是义无返顾的站了出来,以稳姒易王位!
大夏王朝之所以没有内乱,除了帝军在暗中除邪扶正,沐公公也功不可没。有多少人对姒易不满,他沐公公便有多少敌人。姒易幼时,沐公公便陪在他身边,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和气度,沐公公是首要功臣。
沐公公曾亲手教姒易帝王之道,虽是一届宦官,可像模像样,礼数分毫不差,令那些国礼大臣都敬畏。无论天文地理,沐公公更是没有不知道的,作为姒易的启蒙老师,他在后者面前,早已不是一个服侍自己的老太监,而是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
当有臣子说姒易书法歪斜,没有帝王之风,沐公公便带着姒易日夜苦修。有谋士说姒易年纪太小,不懂人事,他便找来万千书卷,先自读一遍,找到可供细读的点,再让姒易读且思考,以此加快效率。
在那御书房,沐公公陪姒易待了许多个酷暑寒冬,姒易待多久,沐公公便待多久。无论是早晨的粥还是深夜提神的药汤,沐公公都陪姒易一起尝过。所以此时这位年轻的帝王,匆忙跑向沐公公房间,想见其一面。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但姒易没想到会是这等时刻。他以为沐公公能见到自己上战场杀敌,见大夏取得胜利,可他就此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似有所待。
姒易忘记自己是如何到的房内,她一路狂奔,面色紧张,眼眶红润。一进门,便顺着下跪的婢女侍卫看向朴素的房间那头。
姒易终和沐公公对视,他慈祥的样子始终如旧,可再也不能令姒易心安。因为姒易难以回天,难以令自己这唯一的亲人留在人世。
为了看到姒易,沐公公始终盯着门。而此时,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姒易走来。他的最后一口气,也是留给姒易的。他们都有话要对彼此说,都是藏了一生的深情,和所有的祝福。
姒易努力让自己淡定,因为他是帝王,可在微笑着的沐公公面前,他只像个孩子。姒易学着他的样子,也微微的笑,可笑的勉强,笑的心酸。他在沐公公床边跪下,握住他苍老犹如木材的冰冷老手,眼泪难受控制的从眼眶落下。
沐公公面色晃白,声音虚弱,可还是像姒易儿时那样,语气温和,但又绝不可能妥协的说:
“身为帝王,不可对宦官下跪。”
沐公公脸颊苍老惨白,令姒易微微摇头,似这次要不听话了。他喝一声出去,令所有人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这房间空空荡荡,可沐公公重复一遍,姒易依旧没有起身,他像个不孝的逆子,跪在自己的老父亲前,一时已张不开口,只是极不争气的落泪。
沐公公老眼浑浊,也有泪涌出,可又在扭曲的皱纹里徘徊,迟迟落不下去。
“别哭,我相信你可以将大夏守护住。”
姒易一个劲的点头,本是滑稽的动作,此时伴随着泪涕,显得无比悲情。
从小,沐公公便这么相信姒易,就像他常说的,他辅佐过三代帝王,最清楚姒易这条血脉里流传着怎样的英勇和帝王之气。可即便是帝王,也扭转不了生死,改变不了时间,更不能令时间回到那年的酷暑时节。
姒易脑海中突然浮现当时的场景,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字背书,可天气炎热,无论他怎么提升还是犯困。沐公公见着,所幸不再叫他,只是给淌汗的他扇起扇子。姒易睡了多久,沐公公便扇了多久。现在沐公公困了,想睡觉,姒易却不想给其扇扇子,只是握着他的手,带着些哭腔,道:
“别走。”
沐公公并不理会姒易,自顾自的说:
“老奴已辅佐大夏君王七十三年,唯独跟着圣上最开心。圣上虽说没有先帝的资质,难以成为修行者,可是老奴心里最成功的帝王。”
说到这,沐公公泪流满面,姒易更是泪涕纵横。
“打小,老奴就在圣上身边照顾圣上,今后恐已不能随行。希望圣上守护好疆土,坐好帝位,遇事务必和良臣商议,不可一意孤行,不可让奸佞小人施计于忠臣,且爱护百姓,可少吃珍馐几盘,不可缺百姓口粮。这便是帝王昌盛,千秋万业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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