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杨勋也知道淮右既然要图谋徐泗,肯定是有备而来,他倒是不担心濠州的安全,淮右水军的强悍无出其右,再怎么也不可能感化军达打到南岸来。
他是担心一旦战起,濠州势必要为军队提供大量军资,这让他这个父母官又有些心痛,本以为主动投靠可免了战火,但没想到却还是要卷入,好在只是卷入,提供些物资,濠州虽然不富庶,但也还能支应得起一些。
“勋公以为如何?”江烽接着问道,他想听听这个和徐泗比邻而居的老滑头的真话。
杨勋自然明白江烽既然这么问,恐怕也是势成定局之事,既然归降了淮右,杨勋也没打算脚踩两只船,何况现在也没有第二条船可供他踏。
他需要考虑一下如何来回答。
作为南邻,濠州对徐泗那边的情况自然也有所了解,尤其是在蚁贼肆虐淮北时,濠州也是心惊胆战,深怕蚁贼被淮北军赶过淮水来,细作斥候也没少派往北边。
略作沉吟之后,杨勋本欲开口,却看到自己身畔跃跃欲试的长子,心中一动,“大郎,不如你来替为父回答君上这个问题。君上,可否?”
杨勋有二子,均是嫡出,当初杨勋本欲在骑墙观察一下,或者想等到局面明朗时才表明态度,就是在长子杨固和次子杨鲁的强烈建议下才提前向江烽递交了降表。
拿杨固的话来说,淮右坐大之势已不可挡,江烽雄才伟略,必成大器,此时不投,盖等何时?
虽然将这个问题交给自己长子来回答有些不合礼仪,但杨勋却知道江烽恐怕并不介意如此。
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也已经有些不济,尤其是在经历了李昪伐杨,淮右东进这一场大事之后,殚精竭虑的杨勋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亦有想要将自己两个儿子推上前台的想法。
而且两个嫡子都对江烽极为看好,言语间也是十分敬服,如若江烽亲自主导淮右北伐徐州,正好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他相信江烽也看得出来,所以才冒昧行此举。
“有何不可?久闻勋公有二子皆为人中龙凤,某正好可闻濠州翘楚人物的想法啊。”江烽大笑道。
杨勋也忍不住苦笑,自己这个长子倒也当得起人中龙凤,但次子却真的是不好说。
“君上当谋徐泗!”听得江烽发话,站在父亲身旁的男子抱拳一礼:“徐泗乃王霸之基,更甚于寿庐!”
“哦?”江烽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论模样倒也只是寻常,但这番话却是气势不凡,“愿闻其详。”
“若是君上只想为淮南霸主,有寿庐在手,足矣;但若是君上欲待图谋中原,徐州不可不得!”男子言简意赅,直抒己见。
“嗯,那大郎以为某当如何取徐泗呢?”江烽含笑问道。
“此乃君上行军司马之责,某不敢妄言。”男子眼眶深凹,眉峰浓黑,甚是灵动机敏,“不过,某以为君上要取徐州,须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符离,否则必至战局绵延。”
“哦?”江烽心念急转,没想到这濠州中亦有人杰,居然能看出取符离的重要性,“大郎何以如此认为?”
“取徐州关键不在徐州本身,而在于西面的蔡州,时酆乃冢中枯骨,不足挂齿,其麾下诸将貌合心离,各自为政,若是能疾夺符离,便可威慑亳州袁军,使其不敢轻易出兵徐州,届时,君上亦可拉拢分化淮北诸将,某以为淮北诸将中亦有识时务者,至于时酆,君上亦可效仿吴王,送入长安安顿,想必亦能接受。”
这一番话出来,让江烽和旁边的张挺都大为惊奇,不简单呐,能条理清楚的分析出这里边门道,杨勋有此子,可安享晚年了,只是不知道此子具体操作执行如何。
“大郎可有取符离良策?”张挺也按耐不住,沉声问道。
符离乃是徐州南大门,处于昔日宿州所在北面不足三十里地处,位于雎水南岸,宿州撤州,符离地位更是凸显。
“实无良策。”男子坦然道:“但某以为君上既有去徐泗之心,只怕也有提前布局,某无所知,固无良策。”
江烽哈哈大笑,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心思机敏,思路开阔,看来也是个可造之材,倒是可以收入囊中一用。
“勋公,某欲辟大郎来吾府上担任参谋,勋公意下如何?”江烽点点头,笑着道。
杨勋也是大喜,长子能得江烽如此看重,直入防御守捉使府担任从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哪能不允?
“呵呵,君上看重犬子,某固所愿矣,不敢请耳。”杨勋喜滋滋的道。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啊。勋公生了两个好儿子啊。”江烽不无感慨的道:“某此战征伐徐泗,仰仗勋公甚多,某之大军很快就会上来,烦请勋公多有安排。”
“敢不从命。”杨勋也正色道。
这是正事,不容玩笑。
第三章 战马
浍州军马场外,尘土飞扬,人喊马嘶。
这座建在固始城东的军马场设施相当完备,也是完全按照标准来建设的,可以容纳近千匹战马。
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草料场,也是专门为这个军马场配套的,储存着大量干草。
防火沟和防火墙将整个草料场划成多个部分,严格的出入制度完全是按照军营的规矩,这也是防止混入敌军细作和斥候破坏。
一条土路将军马场和草料场分隔开来,高耸的哨塔和站立在哨塔顶端警惕的军士,显示着这里的重要性非比寻常。
马贩子们正在马场外吵吵闹闹着,伸长脖子相互打听着,看看有没有更新的消息,等待着可能被淘汰的战马被转售。
而一批从西北过来的一批马匹正在验收入场,百余匹马正被役夫吆喝着,赶着往马场里涌入。
满脸胡须的波斯胡商脸色阴郁的看着带着马匹过来的粟特商人,望着粟特商人洋洋得意的背影,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
“老大,这帮粟特商人越来越猖狂了,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这样下去,头领他们好不容易在淮右打开的局面就要被他们给夺回去了。”另外一个虬髯胡商穿着一身靛蓝的长袍,操着一口流利的关中话,悻悻的道:“要不,我们去找人……”
“不行!”裹着一块头巾的胡商摇摇头,“现在不行,这也怨不得,谁让我们的战马不够?淮右这边要求又高,数量又大,而且时间这么紧,现在党项人和吐蕃人那边战事不断,我们的马源也是时断时有,江大人现在正在大肆扩建骑军,所以对战马需求催得很急,这才给了这些粟特人的机会。”
“那怎么办?放任这些杂种抢我们的生意,若是被他们在淮右站住了脚跟,我们辛辛苦苦开辟的这条路子岂不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靛蓝长袍胡商愤愤不平的道。
“目前我们还只能忍一忍,不过寿州窑那边他们却是插不进去的,首领已经为防御使大人从关中贷了一大笔钱,防御使大人为此将寿州窑的瓷器全数授予了大人专卖,为期两年,而且不受窑炉增加的影响。”说到这里,裹着头巾的胡商脸上忍不住露出自豪之色,“这说明防御使大人对纳辛和卡里姆首领还是最信任的,粟特商人一直想要打通这层关系,但是还是未能如愿。”
“来了,来了,又来了!”一阵有些古怪的叫嚷声从道路另一头传来,道路尽头,烟尘弥漫,很显然是大批的牲畜走动才能激起这么大的土尘,而能来这里的,当然是马匹。
裹着头巾的胡商脸色微微一变。
这已经是今天入场的第二批马匹了,看这个架势,这一批马匹数量也不会少于一百匹。
按照这些粟特人送来的马匹质量看,起码会有八十匹过关。
这也意味着光是今天一天,就有一百五十匹战马进入军马场,其余四五十匹也都被防御守捉使府收购了,只不过用作军中役马。
虽然一两百匹战马算不上什么大数目,自己原来也曾一次就为淮右运送过三五百匹健马来,但是这却是关键时候,谁都知道现在正是淮右急需马匹的时候,谁能为防御守捉使府运来战马,谁就能成为防御守捉使府的座上宾。
他倒不担心其他,就是担心粟特人在这里站稳脚跟,日后与己方竞争,那就麻烦大了。
不得不承认,这些粟特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现在西北战事不断,党项人那边的马源就断了,但是粟特人却能从沙陀人和吐谷浑人那边弄来马匹,而且在价格上甚至也不比西北党项人那边运来的战马贵多少,这也难怪淮右这边非常满意。
这些北方战马与西北战马相比,个头更大,或许耐力稍有不如,但是其冲击力更强,尤其是短途冲刺速度更快,对骑兵来说,这也是一大优点。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西北那边的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若是这样一支等下去,不是办法,还得另寻出路。
粟特人能打通河东和吐谷浑人的门路,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契丹人那边想办法,原来在关中认识的几个奚人,不就是贩马的么?听说现在奚人在契丹人手底下还是挺吃香的,尤其是在蓟州和平州一带,那里也是上佳的马场,倒是可以去找找门路,对,就这么定了,带上一批寿州黄瓷,去蓟州平州那边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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