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梅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的一把拽住郎桀的雪白衣襟,“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那个什么……鬼国的吗?”
郎桀也不犹豫:“那就走。”
白光飞旋,倏然而没,郎桀和梅丫就这么离开了,池棠和韩离对视一眼,似是对梅丫和郎桀的同行颇感意外,甘斐愣了好一会儿,虚虚的瞥了眼正沉浸于施术维持半空影像的颜无当一眼,心说一会儿这老族长要是知道自己孙女就这么走了,一准得气得胡子眉毛都翘起来。
“走了也好,免得节外生枝。”姬念笙凑了过来,在几位神兽化人交谈的时候,他安静得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直到此时才开口:“我说过的,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乾家,看看我那孩儿。”
无食憋了好一会儿了,听主人提起姬尧,止不住兴奋起来,摇头摆尾地笑道:“娘妈皮的好久没见少主咧,死胖子,你有多久没回去了?”
等了半天,没听到甘斐回答,无食觉得气氛不对,狗眼一抬,却发现甘斐面色凝重,怔怔的盯着案头的木匣。
是无食的无心之语又触动了甘斐的心事,是的,自己是很久没回乾家了,可是这一次久别重归,却只能带回来巨大的悲伤和痛苦。莎儿和洽儿着紧的拉了拉甘斐,甘斐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此匣之中……除了那怒狮首级,还有什么?”池棠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
嵇蕤在身后替甘斐回答,同样是一脸的伤戚悲痛:“还是首级……家尊的首级。”
……
“好一派群英荟萃之景,各路英豪层出不穷。”灰蓬客歪着头,似乎是神思徜徉的情形,口中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任何人可以听见:“五部尊君已聚其四,若非我亲诛一人,今日怕是五圣齐至也未可知。”
灰蓬客就站在城东的那片停尸场前,几个正在归置尸首的兵丁亲眼看到他还对空遥拜了几番,心道其必是与会的伏魔道人物,多半是有亲朋好友亦在此次洛阳之战中不幸罹难,故而特地前来祭奠。
怀着对伏魔道中人的感佩景仰之情,几位兵丁自然晓事的没有上前盘诘。而那位灰蓬客也对他们视若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的离愁别绪之中,直到他忽然仰起头狠狠吸了吸鼻子。
“阴煞鬼气?修为不俗。居然就在满城伏魔道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从容来去?”灰蓬客眼中金色光芒一闪:“有趣,鬼气径往远处鲜卑军营而去。说不得,我倒要见识见识。”
一位兵丁似有所感,抬眼看去,却发现那灰斗篷的高瘦男子已然没了形迹。
果然是可以降妖伏魔的人物,身法如电,来去无踪。他一边啧啧称叹,一边又见怪不怪的继续手中的职司。说来也是,今天的洛阳城中,有这等本领的高明之士又何止车载斗量?
……
祭典在日过正午的时候终于结束,由于妖灵一族的及时离开,郁结已久的愤怒最后化成了满场的哭声大作,却也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波折变故。
氐秦的年轻君主将在祭典结束后盛宴管待伏魔道的高士们,但接受邀请的伏魔之士并不多,天师教回去了、五老观回去了,紫菡院也回去了,只有几大伏魔道名门的翘楚人物出于礼节暂留一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离开,人与妖的和议只是表面上的缔结完成,无论如何,人间的防范之心也不可能就此抛去,就当七星盟争取了喘息之机,并在重整旗鼓之后将静观其变。
陈嵩在将岸的陪同下步下凌云台,一路默默无言。他的去向很明确,先去广良镇接了家小,再直往江南投奔于蛟刀士骆祎处,至于以后是就此归隐田园,还是在伏魔道七星盟继续修行历炼,那只有等和池棠、骆祎这几位同为武林出身的好友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但现在的他却陷入一种迷惘之中,置于怀内的藤片兀自硌得胸前肌肉生疼,像是在提醒着自己的无时或忘。
“陈寨主,将岸老兄,哈哈,可算找到你们了!”
前方传来洪亮的声音,陈嵩抬眼看去,便见徐猛带着伴当,驱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迎面而来,陈嵩不由一奇,不是让徐猛护着家小在广良镇等自己么?他倒怎么也赶来了?还把自己的家小都带了来。
“就是望见了洛阳城的伏魔道之气,小弟便带着嫂子他们赶过来了,原是夜半到的,哪知道这里的军士就是不放行,折腾了好久。哎,瞧见了祁公子没有?”徐猛看起来兴致颇高,嘴里说个没完,他倒是大致知道些洛阳城血战的事情,不过毕竟为了护着陈嵩家小,才忍住了没来洛阳参战,又哪里知道经过了这大半月的日夜更替,世事已然大起变化?
走到面前,徐猛才发现陈嵩神情有异,一愕之下止了口,相看了好几眼,转望向将岸,声音一低,用询问的口吻道:“将岸老兄,陈寨主这是怎么了?”
将岸不是很理解陈嵩的心绪变化,但他多阅人间典故,世情道理还是明白的,当下也不明言,只是摇摇头:“苦战连绵,多见悲欢离合之景,心中郁郁,在所难免。”
陈嵩很感激将岸为他打的马虎眼,决定还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妻儿,至少可以用与家人的重逢来冲淡自己的心事。徐猛看着陈嵩慢慢的走到厢舆前,掀开幕帘,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募的,他心下一跳,惊觉这种不对劲并不仅仅是因为陈嵩的举止,正要说话,便听将岸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说了一句:“哦,我们也碰上了你的亲人,本来他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广良城找你的,没想到就在这里遇上了。”
“谁?”徐猛一奇,将岸淡淡的指了指他的身后。
徐猛霍然转身,眼前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雾色,朦朦胧胧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真的是你?你也学会法术了?”那个人影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带着微笑,他身后露出的巨锷剑柄异常醒目。
徐猛的双眼陡然睁得滚圆,浑身的汗毛直竖,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表哥?”
……
行军帐中拔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慕容垂却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这几个刚刚凭空而现的身形。
一个丑胖的男人,一个华服盛装的美艳女子,还有一个,有点眼熟,好像是麟凤阁的那位女凤阁使。
慕容暄的笑容有点生硬,尤其是在面对那丑胖男人的时候,偏偏那丑胖男人一现身就冷冷的用手指着他,根本无视帐中十数位将领的刀锋相向。
“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和你那个光头法师就没安好心,明知术法大成的动静会引来伏魔之士,这是安排了个陷阱让我跳呢。”丑胖男人的话听起来没头没脑,慕容暄却知道他在说什么,心下暗自寻思,祖阿大不是说他落在伏魔道手里凶多吉少了么?怎么竟然还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可惜,一向可以给他壮胆的嚓玛并不在这个行军帐中。
燕国大军退去的速度并不快,距离洛阳城也还不算太远,却偏偏就在这个午时后在行军帐中例行的军事会议上,离奇的出现了灵蟾真君和盈萱两位妖灵。
“你们意欲何为?”慕容垂威严的发话,他当然看出来这两位是什么,不过他并不害怕,曾经见到妖魔的惧意已经在洛阳城那场气势磅礴的交锋硬撼中消弭一清,而敢于以五千精骑直面近万妖兵的人,又怎么会害怕眼前的区区两个妖灵?
灵蟾真君斜睨了慕容垂一眼,闪耀着厉芒的目光令其他的燕国将军不寒而栗,但慕容垂的镇定依旧,倒使灵蟾真君掠过了一丝激赏的神色,盈萱嫣然一笑,轻推了推荔菲纥夕。
“有两件事来告之吴王殿下。”荔菲纥夕没有像过去那样毕恭毕敬,在慕容垂面前挺直的身形更显得修长绰约。
“讲来。”慕容垂抬手一示,带动得浑身甲胄铿的一响。
“其一,人间与妖灵一族已订和议,彼此再不相犯,特知会各国主君。”
慕容垂一笑:“孤王可不是主君。”
“既可由吴王殿下转告大燕天子,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荔菲纥夕不卑不亢。
“孤王记得你是大燕国凤阁使,也曾在洛阳与那些姆噶伽奋死力战,却怎么今天倒成了姆噶伽的使者?”慕容垂没有对和议表现出任何惊奇的神色,却对荔菲纥夕的身份大感疑惑。
荔菲纥夕没有回答,对盈萱微一点头,盈萱纤指轻动,便见一缕黑风送着一颗人头稳稳的呈在了慕容垂的桌案上,环列周围的将领们顿时色变,慕容垂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静等着荔菲纥夕说出用意。
“其二,大燕国下邳王殿下的首级被人送往妖灵处邀功,却是和议之后,由妖灵一族送还大燕国。”
荔菲纥夕说的足够简单,不等慕容垂再说话,黑风一卷,已和盈萱移形而去,她再也不是燕国的凤阁使了,她要和盈萱一起,去往那传说中的碧寒潭之境,在磨砺心境之后去找寻属于自己生命真正的意义。
灵蟾真君临去时,还对着慕容暄咕嘎一声:“放心,我只是告诉你,妖没有那么好骗。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因此惩罚你们。要一个妖来对你说什么人生的箴言格理有些荒谬,但你最好还是记得,自己播下了怎样的种子,就会得到怎样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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