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便这么流出来。
谢枯荣哭得泣不成声,他抱着白墨,断断续续地道,阿墨,你得好起来,我给你做饭,让你睡在我膝上,我给你扇风,好不好?
他怀里的人全部都听不到,只是在低声呻吟,说,枯荣,好疼。
谢枯荣一生意气风发,目下无尘,傲视天下,全毁在这一句低弱呢喃之中。
他的恋人对他说,枯荣,好疼。
谢枯荣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却每一次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有一次,他半夜惊醒,看到恋人正在旁边的榻上,侧躺着,面目清宁,温柔地看着他。
——那是白墨一天之中,极其难得,清醒的时候。
谢枯荣看着他,忽然就掩住面孔,泪水从指缝中间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白墨动不了,就柔声问他,枯荣,你哭什么?
谢枯荣只是呜咽,拼命地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墨看着他,眼睛里连虹膜也是一层尸体一样的灰白色,他说,枯荣,我每天都很疼。
谢枯荣从手掌里抬起脸,他哭泣的样子又可笑又难看,哪里有一点小谢清发的样子,白墨看着他,眼神爱恋。
“我曾想过要死。”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我怎么舍得?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就想,那怕只多一会儿,我也想陪着你。”
说到这里,白墨似乎笑了一下,他唇角有漆黑的血液流出来,谢枯荣连忙去给他擦,白墨闭了一下眼,低声道,对不起,让你痛苦了,枯荣。
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无论多痛苦,我只想多陪陪你。
那一瞬间,谢枯荣发现,他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小谢清发,太素枯荣,尸魇之主,最终,救不了他那个雪白温润的恋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他们离昆仑越来越近,他的恋人也离尸人越来越近。
谢枯荣每一天都看着自己的恋人尸化一点。
终于,在回到昆仑的那一天,白墨在完全尸化之前,对他说,杀了我,我不想变成尸人。
他只能用半柄断剑,抵上他胸口,对白墨柔声笑道,你这次要我杀你,总须给我些报酬才是,他甚至俏皮的眨了眨眼,道,亲我一下就好。
恋人带着尸毒,羞怯又甜蜜的吻,印在了他的左眼。
那么甜蜜,那么疼。
——所谓生死相随,白墨所受的苦,本来他就合该再受一次。
他的左眼霎时什么都看不到,火烧一般疼痛,他能感觉到尸毒沿着血管在他的身体内疯狂叫嚣——
他奋力给自己经脉上施针,制止血脉乱流,运功抵抗,身体内真气与毒素相搏,他动弹不得,朦朦胧胧之间,看到几个在这附近巡逻的浩气纯阳到他近前,为首一个剑者,看他倒在白墨尸首旁边,目眦尽裂,一剑向他刺来,却堪堪停在他胸口之上。
那剑者是白墨的师父。
和他下南诏之前,白墨回转了一趟浩气盟,向师父禀明情况,说到自己和谢枯荣两情相悦,力陈谢枯荣为人良善,剑者本来暴跳如雷,要把他关起来,却被白墨师叔的弟子临刀拦下,师父最后几乎是失望透顶地放他离开。
他站在师父和临刀面前,道,有的时候,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谢枯荣声名坏透,只因过于孤高,那是一个连解释都不屑的人。
他师父怒喝,说你也不怕有朝一日死在他手上!
白墨只是轻轻一笑,他说,若有一日我死在谢枯荣手上,只怪我识人不清怨不得旁的什么人。到时候若师父已不认我这个孽徒,也倒好说,若师父还认我这个徒弟——
说到这里,他缓缓跪下,向剑者重重叩头。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低声道,还请师父到时饶了谢枯荣一命,我若死在他手里,必定是我心甘情愿。
所谓一语成谶。
谢枯荣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只看到白衣高冠的剑者一声怒啸,剑尖一滑,落在他执笔的右腕,将他手筋生生挑断——
谢枯荣并不觉得疼,他只是觉得右腕一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流淌而出——这些他全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剑者带走白墨的尸体,拿走他的遗物——
他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嘶吼,他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动不了,一波一波的鲜血从眼睛、鼻孔、嘴角和耳朵里流出来,手腕上的伤口蹭在泥地里,鲜血横流。
他全不在乎,他只看着那越来越远,雪白的衣角。
他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怎的,谢枯荣忽然就想起,在白墨中了尸毒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做,却不记得内容的那个噩梦。
他想起来了,那个梦,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他梦到白墨一身白衣,越走越远。
白墨终于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长嚎一声,终于站起,浑身上下经脉挫伤,每一寸毛孔都流出鲜血。
谢枯荣从怀里掏出银针,往自己右腕上一拍,暂时续脉,他抬起头,看向了纯阳剑者消失的方向。
他曾许诺,一生永在白墨身边。
他脚下一踏,漆黑木鸟腾空而起——
现在,他要把他带回来!
他就这样冲到浩气盟据点,他到的时候,白墨的遗体被安置在停尸的偏厅,身旁是他常背,现在已被尸毒染成青黑色的葫芦,以及半柄断剑。他同门众人,围在他遗体旁边,安静诵经。
他长啸一声,脚下一踏,巨大的黑色木鸟从天而降!
纯阳弟子抬眼望去,只看到木鸟之上那人,俊美无双,一身漆黑华服尽成褴褛,乌发未束,整个人显出一种冷魅孤拔的气质。
——昔日小谢清发,今日尸魇之主——
他俯冲而下,手中墨笔疾点,直取白墨的尸首。
四周剑气纵横——
这一片纷乱之中,谁都没有听到,谢枯荣那么低,那么低的道,白墨,别怕,我来带你走。
我带你回昆仑。
他昔日里曾在昆仑雪原亲吻着白墨的指尖,轻声呢喃。
他说,白墨,我和你,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雪白的道士也温柔看他,点头,说,嗯,一生一世在一起。
髑髅问完。
非鱼论·上
番外非鱼论
和谢枯荣第一次欢好,到最后,白墨是软在谢枯荣怀里,啜泣着昏过去了。
那之后,白墨发了两天的烧,最严重的时候,连榻都下不了,被子不大会儿功夫就汗透,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没有责怪难得耷拉着脑袋坐在榻旁给他拧帕子的谢枯荣,只是勉力抬着手,轻轻顺了一下谢枯荣满背漆黑长发,柔声哄他,说,下次你小心一点……说到这里,他脸红了一下,低声道,中间一些……你也问问我罢……
——谢枯荣是个学习能力非常强的人,他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另外,作为一个大万花谷出身的大夫,他的理论联系实际能力也强得一塌糊涂。
且说第二次,是白墨主动,他发烧之后,谢枯荣对他规规矩矩,连指头都不碰他一根,但是白墨正二十五六的年岁,以前还能抱元守一,清心寡欲,现在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哪里忍受得住,后来有一日,他和谢枯荣离开昆仑,往关内道怀远新城而去。
谢枯荣是专程来带白墨泡这里一个药泉。
这眼药泉是谢枯荣当年采药的时候发现的,地方极隐蔽,非武功极高发现不了,白墨解了衣衫下去,谢枯荣在旁边就地支了个火堆,给他熬药。
当时正是暮春,山林秀色,嫩如少女,药泉四周翠绿嫩黄,芳草香花,白墨解衣下池,却被谢枯荣叫住,把他的发髻打开,道这药泉不怕湿发,发为血余,浸润一下也好。
这么说的时候,谢枯荣在池外,白墨站在池内,谢枯荣半探着身子给他打开发髻,白墨低首看去,就能看到他一身黑袍层层叠叠,整齐严整的领口里,能看到一点锁骨。
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从谢枯荣手下滑开,湿淋淋的一只手,揽住他腰,在谢枯荣领口露出的那一块肌肤上,轻轻一舔。
谢枯荣眼神一暗,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白墨看他,稍有羞涩,却也明白自己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反手一握,向前倾身,在谢枯荣颈子上一吻。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谢枯荣脱去衣衫,走下药泉,分开他的双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日光从树隙里射下来,斑驳熔金。
他的恋人坐在他膝头,乌发直垂腰间,一双眼睛水汽氤氲,面孔上一层薄薄的妃色。
白墨低着头,轻轻喘着气,不敢看他,一双手勾在他肩头,十指捏得死紧,指缝里抓了几绺谢枯荣的头发,煞是紧张。
他连脚趾都蜷起来,在泉水里摆荡,不敢碰谢枯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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