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虹猛地一甩空空的衣袖,转头就走。
楚留香不想让他走的人,又有谁能走得了?
艾虹却已走出三丈。
花满楼疑惑道:“她特来引你,你不去么?”
花满楼看不见艾虹的泪水,也看不见她空的衣袖。他虽能从楚留香的话中推测出事情的全貌,但并没有那种直接的感受。
所以他一语就道破了真相。
如果艾虹是被人所害才砍断了一只手,她怎能自由地站在这里,等楚留香前来?
但若说她是来引楚留香上钩的……究竟多么残忍的人,才会为了一个计策,就砍断自己的手?
无论如何,这背后的阴谋都必定惊人!
楚留香的目光一霎时变得寒冷,沉声道:“你说的对!”他的人已飞了出去。
一掠三丈。
艾虹等他来追,他就追,有什么样的埋伏,他都要迎面撞上!
花满楼紧跟其后。
突然,细细密密的风扑来。
无数牛毛般的暗器组成的“风”。
楚留香依旧急掠。一幅淡黄色的流云在他身边翻滚一周,方才飘飘摇摇落地。
暗器尽已消失。
艾虹那红色的身影又已前行丈许。她似并不着急,径自走上一辆马车。
楚留香的身形却猛地一挫。
车内,羽箭激射而出,箭头上带着蓝幽幽的光芒。
马车跑了起来,楚留香却回身揽住花满楼,击落飞向他身边的羽箭。
花满楼不禁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应付得来。”
楚留香一笑,望着他丢在地上的淡黄色外袍,道:“你替我挡一次,我自然也替你挡一次。”
花满楼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叹了口气。
楚留香眯起眼,望着远去的马车道:“你可是怨我不追上去么?”
花满楼听他语气里并无遗憾,神色一动,道:“你觉得……有诈?”
楚留香道:“若是想要我们的命,未免太差劲了些。”
飞针羽箭,显然都是安排好的机括,对付寻常人算得厉害,但又怎能奈何得了楚留香和花满楼?
花满楼点头道:“若是以此诱我们追踪,想必还会留下线索。”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又何必像两个傻子一样,急急忙忙地往前追呢!”
◇ ◆ ◇
等楚留香和花满楼找到马车的时候,车里的人已不见了,只有拉车的骡子还在车辕上打着响鼻。
楚留香索性解下那骡子,又在它臀上拍了拍。那骡子就像懂人事一般望了楚留香一眼,转头答答地走了。
花满楼又被楚留香拉住了手。这个动作,他们早已成了习惯,但花满楼还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然后他笑道:“老马识途?”
楚留香也笑吟吟的,拉着他的手跟在骡子身后,道:“简单得我不敢相信。就像进了考场,考卷上却是我昨晚刚温习过的题目。”
楚留香拿到了考卷。楚留香看到熟悉的题目。楚留香要答题了。
然而,考卷又被收回去了。
花满楼笑得肚子都疼了,楚留香还站在骡马行外面摸着鼻子。
老马识途。
骡子可不就是从骡马行雇的?
楚留香先前放了个大话,现在心里不停发闷。
偏偏骡马行门里就走出来个伙计,上下打量他们两眼,便笑着招呼道:“客官可是要雇车马么?”
楚留香好像还蒙着,随口道:“刚才有一头骡子走进去了。”
那伙计赔着笑道:“咱们这是骡马行,每天出出进进的骡子还能少了?客官您是想看看骡子?”
一边问,一边还奇怪,这两位富贵公子怎么不看高头大马,反倒要看骡子?
花满楼咳嗽一声,接过来道:“请问贵号的骡马出入,可有账目记录?”
账目自然是有的,跑进去的骡子也找到了。楚留香看着账本,却慢慢皱起眉头。
花满楼等了半天,听不到他开口,便道:“怎么?”
楚留香摇头道:“我也越来越想不通了。”
账本上,那头骡子的编号底下写着一行字,寥寥数语,赫然在目:
万福万寿园,金四。
金四爷是金太夫人的第四个儿子,也是七子之中,最有江湖权威的人。
他的字也跟他的人一样,端正,厚重,刚毅果断。
楚留香和花满楼又已走在路上。
前往万福万寿园的路上。
花满楼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去?”
楚留香道:“我们已没有别的线索,不是么?”
花满楼道:“但……你不是想不通么?”
楚留香叹道:“何止想不通!如果这是一张考卷,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上京赴考的举子看见考题是三字经一样!”
花满楼顿了顿,才道:“你莫忘了,你最早接到的那封信,也是让你去万福万寿园的。”
楚留香点头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回去一趟了……至少老胡还在那里,我们总不会太吃亏吧?”
◇ ◆ ◇
听到楚留香偷偷向自己打听金四爷住的院落,胡铁花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却放得很低很低。
“老臭虫,如今金家好歹也是我的亲戚,你若想偷人家的东西,我可跟你没完!”
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好像胡铁花的拳头已打了上来。
“你这家伙,还没成亲就已经这么偏心了,若成了亲……”
胡铁花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又开心、又得意,充满了世俗的幸福。
“我若成亲,你是一定要送礼的。我不管你上天入地,从哪里偷来的宝贝,我都照单全收!”
金家上下果然已在张罗着婚礼的事,而打点这些的,自然以金四爷为主。
楚留香看着金四爷在前院忙碌,就找个借口,转身溜到后院去。
金四爷住的那重院子。
主人不在,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朦朦的、淡淡的月色,给梧桐树投下浓重的影子。
楚留香正如这月色里的一尾游鱼,钻进了阴影。
房门是虚掩的。
金四爷住在自己家里,又怎么会锁门?
楚留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的姿态并不像个小偷,或者暗中窥探别人住处的人,倒像是这院子的主人。
然而他马上就吃了一惊。
房中没有灯,只有东间透过窗子洒下黯淡的月光。
东间摆着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像寒梅一样美丽、一样清冷的女人。
第六十七章 桃花运
金四爷不在房里,他的房里有一个女人。
这当然也没什么奇怪。金四爷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也会有女人。
奇怪的是这个女人。
她太年轻,太洁白,太孱弱。
她的脸就像梅花的花瓣一样苍白,几乎是透明的,因此带着一种明显的病态。但她的眼睛还是亮的,亮得发冷,像两点冰凌。
那个强壮豪迈的金四爷,似乎不该有这样的妻子。
无论如何,楚留香和这个女人单独待在一间没有灯的屋子里,这已经很逾越了。若有人无意中发现,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楚留香立刻后退。
女人就在这时开口道:“你有一只脚迈出房门,我就喊。”
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弱弱的,并没有什么中气,但也冷得惊人。
楚留香停在门口,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道:“我……”
女人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然后她道:“我知道你跑得很快,也许我刚喊出声,你已离开了。但我认得你,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这个名声了。”
楚留香惊讶得无以复加。
他根本没见过这个女人,却已被她威胁了。
深夜潜入金家老爷的卧房,和女眷独处一室,就算是楚留香,这样的行为也太令人不齿。只要被人发现,万福万寿园上下都不会放过他。
楚留香无奈地道:“为什么?”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女人却还在笑。很难想像说出刚才那些话的人,会有这种纯净的笑容。
然后她道:“你要不要坐下来,和我说说话?”
楚留香并不想和一个陷害自己的人说话,但他还是坐了下来,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还让自己待得舒服些。
女人望着他道:“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楚留香道:“我没有时间生气。”
女人道:“那么你……”
楚留香道:“你想说话,我陪你说话。”
他的神情突然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内。
这仅仅是因为,他笑了。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女人也似乎很惊讶,但她凝望着楚留香,像在看着一副绝妙的美景。
然后她轻轻道:“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楚留香道:“是么?”
女人像呓语般继续道:“你的笑……暖洋洋的,好像外面的阳光……虽然我有很久都不能出门了,但看到你的笑,我就像来到了百花盛开的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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