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四郎探母》唱得热闹,齐珏低头看手机上十几个未接电话,上下滑动了一下,摁灭屏幕。
戏台班子一直唱到晚上快九点。
烟火随后炸响在满天繁星为背景的天空。
☆、人生二十余载(上)
表弟李建文屋里的床有点小,大约有个一米二,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将将睡下,灯熄了后,陈景逸伸手搭在背对着他的齐珏腰上,齐珏往后挪了挪抵住陈景逸的胸膛,二人依偎着,沉沉睡去。
“嗯?起这么早?”齐珏打了个哈欠,揉着眼坐起来。
陈景逸摁住齐珏脑袋中间翘起的一缕头发,“我去市里有事,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齐珏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汽油味,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景逸笑了,“好,那你再睡会儿,一会让建文带你去镇上玩儿。”
齐珏直挺挺倒在床上,骨碌了半圈抵住墙,咕哝应了一声。
陈景逸又摁了一下齐珏坚强不屈的头发,才转身离开。
坐在车上的时候,陈景逸又戳开昨天他收到的照片,伸手放大,白炽灯下照的自己侧脸的边缘有些模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搭在大腿上的手指曲起,动作显得有些不耐烦。自己身后还模模糊糊有几个人的身影,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他高中唯一一次参加同学聚餐时的照片。
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当事人之一的陈景逸完全不知道。恢复原样的照片里,唯一正对镜头的是一个浅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的少年。少年委委屈屈的占了左边的一个角落,似乎刻意给身后的陈景逸多留些位置。
陈景逸盯着屏幕里的那个少年许久,才闭眼假寐。
单律的追悼会来的人挺多,陈景逸一眼扫过,看到了好几个举着摄像机的人。
陈景逸戳着手机发了一个消息,躲在角落里远远打量着众人。
那个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中年男人,是单律的父亲,一个...一个施暴者。旁边哭的双眼通红的中年女人,是他的母亲,一个无能为力的人,或者说——旁观者。
悲剧的发生总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埋下了种子。
陈景逸甚至在人群里还看到了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那时候班主任带一个班连带三年到毕业,陈景逸也被她彻彻底底恶心了三年。那是一个见到他第一面就当着全班的面指着他鼻子骂“杀人犯儿子”的女人,一举把陈景逸逃脱到市里就能摆脱被人戳脊梁骨指点的美梦戳破,陈景逸已经记不清当初被揭开伤疤的屈辱无措与痛苦,唯有对这个女人的憎恨厌恶铭记于心。
女人的视线扫过来,陈景逸伸手冲着她点点嘴唇,就见女人的神色大变,踉跄着退了几步。
陈景逸嗤笑,看来她还记得。
陈景逸忍了她两年,在最后一年想要开始读书学习的时候,这个女人变本加厉地嘲讽,捏着他考得还不错的卷子不分青红皂白骂他作弊,罚站拿着尺子抽他更是家常便饭。
于是,陈景逸观察策划了一周,逮着机会翻墙出去将上完晚自习回去的班主任堵在墙角。拿着圆规抵在她的眼睛上。
陈景逸记得那时自己说,“我不介意坐实你口中杀人犯的罪名。”
“不过,为了你这种人,实在不值。”
陈景逸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冲着吓破胆的女人笑了笑,“少说点话,要不,就我来帮你管住你的嘴。”
自此事后直至毕业,陈景逸终于享受到了他想要的清净。
背后被拍了一巴掌,陈景逸回头看来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班长?”
班长没有在意陈景逸语气里的疑问,反倒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景逸,“你变化很大。”
陈景逸抬头看远处正中的黑白照片,“都二十五了,老了。”
班长也跟着看过去,“不是说这个,就是气质不一样了,你看着不像从前那样...”
陈景逸自然接过,“锋芒毕露吗?”
班长点头,“毕竟当初你可是打遍八中无敌手啊。”
“人总是要成长的。”
班长应道:“是啊。”
两人一时无话。
陈景逸开口道:“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班长将目光转向陈景逸,“你记不记得之前曾经救过单律?”
陈景逸仔细想了想,摇头。
班长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那时候毕业聚餐,单律请求我偷偷给你俩合张照。”
“照完之后,我问他,他说是外校的混混欺负他的时候,你路过,大约是见着他脸熟,出手教训了那群人一顿,并威胁他们不许再打他。”
陈景逸摇头,“我确实记不得了。”
班长又道:“他那天喝了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说他一直想跟你道谢,但是有一次站在你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被你一把推开了。”
“我可真恶劣。”陈景逸勉强接了一句。
班长看了看陈景逸的神色,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他说他想跟你考一个学校,但是脑子太笨了,拼命学还是赶不上你。”
陈景逸沉默了,班长也住嘴不再说下去。他喜欢你这个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沉静肃穆的气氛被一阵骚动打断。
陈景逸扭头看。一眼就看见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块走进来的阿奇。
这些天阿奇被人肉的很彻底,但凡关注了这件事的人对他的脸想必都有印象。
单律母亲上前厮打的戏份刚开了个头,就被两个西装男拦住了。后面那个看着是领头的眼镜男招呼在场的记者聚过去,然后推了阿奇一把。
阿奇犹豫了一下,在眼镜男的催促下,掏出一张单子。
陈景逸离得远,听到单律父亲一声怒吼,“你们就是不想赔钱,才拿这东西唬俺们!”
之后才听到细碎的议论声,什么“原来身患绝症啊”什么“看来是想讹钱”一点一点怄化了本该有的氛围。
班长皱着眉没吭声。
激烈的争执吵骂声回荡在陈景逸耳边,他遥遥看着,那个曾经身形矫健将自己的儿子打得哭都哭不出的男人,本能的想要用暴力去获取他想要的,却被推了个踉跄,只好扶着腰脸红脖子粗的跟个泼妇一样,斥骂叫嚣。
这种场景,大约值得笑上一笑。
陈景逸背对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灵前,拿着一束菊花摆了上去。
“单律,你的感谢,我收到了。”
“在人世间这二十五年,你辛苦了。”
☆、人生二十余载(下)
回去的路上天阴沉沉地,陈景逸发了个消息给齐珏,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复。
摸了摸兜,发现忘记带耳机,陈景逸皱着眉,盯着窗外出神,妄图屏蔽此起彼伏的小孩的哭声。
紧赶慢赶走回去,已经能看到自己大门的时候,蓄势待发的雨滴终于憋不住落了下来。
小跑着回去,陈景逸转了几圈,发现齐珏和表弟居然还没回来。
这会子天已经擦黑了,陈景逸戳开手机打了过去,居然关机了。
扭头对上三姨似笑非笑的目光,陈景逸顿了一下,“三姨,舅舅呢?”
“他还恼我掏钱请戏班子打他做儿子的脸,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陈景逸没接这话,应付了两句,转身去厨房找舅妈要建文的号码。
建文的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里面传来的确实齐珏的声音,“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陈景逸还想交代他两句,电话却跨被挂了。
溜达着在正对着大门的堂屋门口坐下,陈景逸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身后传来高跟鞋咔哒的声音,三姨的声音在陈景逸脑袋上方响起,“男朋友?”
陈景逸没吭声。
“挺好的一个孩子,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陈景逸侧过头仰视这个从小对他冷冷淡淡的三姨,笑了笑,“谢谢。”
齐珏二人骑着小电驴破雨回来,陈景逸撑着伞,从后面掀开他俩身上的深蓝色双人雨披,将伞递给齐珏。
齐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陈景逸蹙眉看他,齐珏慌忙将左手提着的巴掌大的蛋糕盒子,献宝似得递给了陈景逸。
陈景逸瞟了一眼,那是镇上一个做了几十年的老蛋糕房的盒子,齐珏倒挺会享受。
李建文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认命的将电动车骑到一旁棚子底下,放好后,发现陈景逸和齐珏早已不见人影。
只能捂着脑袋淋着雨跑到堂屋。唉,对待弟弟和朋友的区别也太大了吧。
李建文一进屋就听见陈景逸在问齐珏,“你的手机呢?”直接脚底抹油从两个人身边掠过冲向厨房。
齐珏拆开小蛋糕的外包装递给他,随口道:“丢了。”
陈景逸嗯了一声,把小蛋糕合上,“快吃饭了,先搁这吧。”
一场秋雨一场凉。
陈景逸从李建文屋里的箱子底翻出几件自己的旧衣裳,捡了个半旧的黑色外套扔到瘫在床上的齐珏旁边,陈景逸推着他起身,“来,把裤子脱了。”
齐珏退了两步,讪笑道:“你……这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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