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犹在,顾栖川回国后非必要节日极少回家,哪怕同桌吃饭,也总是顾千丰在找话题,他问一句,儿子给面地答一句。
现在也是一样。
他看到顾栖川的黑眼圈极为突出,又不敢明着让他去睡觉,就转了个弯问:“陆盏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现在还在等他醒。”顾栖川说:“醒来就好了。”
顾栖雅能察觉到哥哥话语间的疲惫,她被带得也有些伤心,顾千丰看他面有倦色,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他多休息,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栖川脸色忽然就变了,戾气瞬间就爬上了脸,顾千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没想到儿子忽然指着自己身后,凶道:“你为什么又来了?这里并不欢迎你!”
顾董事长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长相上佳精神却极差的男人,这人他认识,顾易影业近年力捧的影视新星秦灼,他确实是个高投资高回报的男艺人,影业部的总负责人年终汇报时,总忍不住夸董事长慧眼识珠,顾千丰才记起自己当年因为欣赏陆盏而给了秦灼一个机会,没想到无意之举,却催生出了几个亿的净利润。
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顾董事长忍不住想,这样看,陆盏怕是能旺家族的!
秦灼早已受惯了顾栖川满身带刺的敌意,但他想看看陆盏,不看到他好好的,这一天他都过不踏实,哪怕被骂挨揍也成,只要让他看一眼就行。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当年的伯乐——顾董事长。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上前,顶着顾栖川的眼刀和顾千丰问了好。
顾千丰原本是挺欣赏秦灼的,但最近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负了爱自己的妻子,已经追悔莫及,现下也极看不惯和曾经的自己一个作风的人。
他端起上位者的架子,居高临下地道:“秦灼,你闹出的那些事,免不了让我对你失望了。”
秦灼低下头,认了错:“是我对不起陆盏,对不起公司的栽培。”
“你不必跟顾氏道歉,顾氏在你身上的投资都得到了回报,在商言商,我得承认你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产品’。”顾千丰的语调从欣赏忽然急转直下,转为赤裸裸的批评:“但是做人不能忘本,你有今日,是陆盏替你挣来的,他当年在我面前力荐你,不是为了让你辜负他。”
“什…什么?”秦灼一时糊涂了:“您说陆盏当年力荐过我?”
“是啊。”顾栖雅语带讽刺地道:“是陆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秦先生这颗蒙尘的‘明珠’捧到我父亲面前,求他看一眼,你才能有今天,圈内比你有潜力的新人一抓一大把,没有陆老师这层关系,顾易怎么可能花心思去捧一个丑闻缠身的十八线艺人?”
秦灼有些慌乱地求证:“我知道,我知道我被顾易栽培是有贵人相帮…可那个贵人不是苏孟吗?他有一个业内的亲戚…”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顾小姐冷声打断他:“别把苏孟这种没有基本道德的人和我家扯上关系,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父亲面前说上话么?”
“你说苏孟有个业内的亲戚是吧。”顾栖川终于也开了口:“很好,影业部高层是有个姓苏的,我会让人好好查查他的背景,他要是真跟苏孟这个脏东西有联系,我会亲自清扫门户。”
“……”
话说到这里,秦灼全懂了。
他当年能从谷底一跃而起,在背后替他助力的不是在电话里急着邀功的苏孟,而是默默陪在他身边只字不提的陆盏。
是陆盏凭借自己的才能在顾千丰面前争得了话语权,他大可以拿这个机会为自己挣前程,可他把这个机会让了出来。
秦灼无法想象陆盏当初是如何举荐自己的,当时的秦灼,是个跌落神坛丑闻缠身一蹶不振连粉丝都嫌弃的失格烂人,推销他不如推销路边的臭狗屎,陆盏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他又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夸出自己那些半真半假的优点呢?
他这几年立于云端,傲得目中无人,在他眼里,陆盏就是地上的泥。
他费尽心思摘下了长于高岭之上的花,拿到手了,嫌它不够艳丽,还总是刺手,玩腻了就扔到地上,时不时还高高在上地贬几句。
现在他才知道,没有陆盏,他什么都不是。
是陆盏替他挡下那辆车,让他有命活到今天。
是陆盏陪他走过事业低谷,放下自己的尊严去做枪手,支撑起那一段时间的所有开销。
是陆盏让出了出头机会,将自己推到了伯乐眼前,然后才有了那支翻身的广告。
是陆盏捧着他的脸鼓励说“秦先生一定会拿影帝。”,然后他就真的拿了个大满贯。
……
秦灼想起种种,才恍然大悟。
苏萍口中的“扫把星”,实则是最大的幸运星啊!
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啊?!
他把自己的幸运星踩到地上,却去捧那个真正的扫把星。
秦灼被自己的蠢笨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护士忽然从病房冲出来:“病人有苏醒的迹象!!”
——
手术后第五天,陆盏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了眼。
病房里有许多人,但他真正装进眼里的,是顾栖川。
李医生抬手在陆盏眼前晃了晃,将他的视线注意力从顾栖川身上转移开。
“陆先生,你看得到我吗?”
陆盏盯着医生的手心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到顾栖川脸上了。
他刚醒,人还十分虚弱,眨眼时,眼睫毛都颤动得十分缓慢。
似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拿来看着顾先生了。
顾栖川即惊又喜,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陆盏只看着他,却并不跟他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他就像只在用眼神套取喜欢的小动物,那眼里暗藏的爱意,几乎比直说“我爱你”还要露骨几分。
顾栖川面上没有表情,实则心花怒放。
李医生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有些着急了,陆盏才把视线转移到四周,无辜地看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他沙哑道:“陆先生…是在叫我吗?”
李医生:“……”
秦灼:“?!!”
“陆盏,你还记得我吗?!”秦影帝再也无法淡定,他想冲到病床前,却被护士半路拦住了,只有声音突破重围,歇斯底里地传到陆盏耳中:“小盏!!你不能把我忘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陆盏死里逃生,却把所有的人和事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也包括秦灼这个人。
在清醒的陆盏心里,秦灼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秦灼曾经不止一次地为陆盏的遗忘而窃窃自喜,甚至利用他的遗忘,现在,他终于玩脱了。
在他想要珍惜陆盏挽回陆盏时,陆盏潇潇洒洒地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似乎还忘了许多人,甚至记不得自己养了一只猫。
李医生摇摇头,说这可能是手术的后遗症,命保住了,记忆全部清零。
可能只是暂时性失忆,也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
顾栖川不信,他握住陆盏的右手:
“小灯,你真的,连我也忘记了吗?”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反应,陆盏依旧一脸茫然懵懂。
在顾栖川心碎的瞬间,他的手心忽然被挠了一下。
他猛地看向小灯,陆盏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还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但他切切实实,在用食指挠着顾栖川的手心。
幅度很小,除了顾栖川,没人能察觉。
一下,两下…
缓慢轻柔,像羽毛划过手心,真正撩动的,却是人心。
第42章
陆盏的健忘症被彻底的失忆症取代了。
经过长达两日的详细观察,李医生最终下了这个定论。
这场手术一下说不上成功与否,说它成功,毕竟健忘的症状和脑后的淤血都被清除了,后续不会再有任何危及生命的风险,说它不成功,彻底的失忆症看起来未必比忘东忘西的健忘症好,后遗症是无法完全规避的,是长期失忆还是短期失忆,李教授一时做不出判断,因为陆盏忘得太彻底,几乎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根本无法进行问诊,这让医生愁得皱了眉。
这边医生犯愁,那边的病人家属却似乎是乐在其中。
顾栖川就像喂小宝宝吃饭一样把一大堆陆盏该拥有的记忆分成了几小勺,每日只挑着重要信息“喂”几口,生怕陆盏“撑”着。
他给陆盏“喂”记忆时,总是以尊重隐私为由谢绝医生和护士的陪同,只两人独处,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谈话内容,但陆盏对自己的了解确实上升了一个阶梯,这主要表现在他能顺畅地和医生做自我介绍了。
李医生就顺口问:“那你记得顾先生是你什么人吗?”
当时签手术同意书时,因为情况紧急,医生也没来得及确认顾栖川的身份,现在手术成功了,李教授是真有些好奇了。
陆盏彼时还只能躺着,因为刚从睡眠中苏醒,精神极好,他抬起小拇指勾住了顾栖川的大拇指,与顾先生相视一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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