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怀没什么可责备的,他早跟项镜淇说过,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包括面对死亡。他拍了拍沈可屹的肩膀,向着那对哀哭的老夫妇走过去,而这个轻微的安抚动作,让沈可屹湿了眼眶。
早知道项镜淇的生命这么短暂,沈可屹愿意早点向他表白,同他一起好好享受人生。
秦定怀抱住了那对老夫妇,妻子倒在他怀里放声痛哭,秦定怀一直软声安慰。沈可屹喘着粗气,抹去眼里的泪,最后拽起廉州,使劲推搡了他一把:
“滚!!!”
廉州望着沈可屹,望着抽泣的女警员,望着掩面的徐嘉迅,望着悲恸的老夫妻,望着眼角泛泪的秦定怀,望着这些人身后,停尸间灰色的大门。那停尸间里有一个今后将远离他的,他曾经尊崇过的灵魂。
他被胡硕超扶着,缓慢地走回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他都没勇气回一次头。
电梯下行,廉州扶着墙壁,颤巍巍地坐到地上。他眼睛半闭着,似睡似醒,嘴唇痛苦地抖动着。
“廉州……”
胡硕超低声叫他,可廉州一直在哭:“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一直都在鼓励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好,那么好……”
他变了声音,可怕的、透不过气来地哀号着。粗野地拖着长声的哭号,令人心碎。
廉州是崇拜项镜淇的,他英勇、智慧、能力超群,项教官简直是他理想中的自己。廉州加入地下社团后,最感到抱歉的是对项镜淇。他不欠任何人,唯独觉得应该跟项教官道个歉,同他说说心里话,可他又怕坦诚相见,只能装作毫不在乎。如今理想倒了,在廉州最愁闷、最挣扎、最不安的时刻。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廉州无法克制地抱头痛哭,他在正义和邪恶的战场上最信任、最倚靠的人倒下了,可对项镜淇来说,廉州是最满意的、最认同的学生吗?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干过的操蛋的事情,廉州多么希望项镜淇死前最后跟他说的话,不是“好好想想吧,你还有救”,而是“很高兴在暴雪行动,同你做了两个月的师生和朋友”。
有缘再聚。
第113章 葬礼2
姜怿恒将吕志广送到罗盛提前安排的安门屯某栋私人别墅,等徐良宇接手后,他和潘圆心分别开着白色大货车和银蓝色出租车,去了废车场。潘圆心跟车厂老板交了车,姜怿恒离开他们稍远,一个人默默看着手机。
从他给罗盛发信息汇报“安全送达吕志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罗盛一直没有回复。姜怿恒刷着手机上的新闻,刑侦队警察撞车惨死、公路大火的新闻铺天盖地,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潘圆心跟车厂老板说完话过来找他,第一句就是:“怿哥,我刚收到消息,另外那个警察刚抢救完,不过还在昏迷,不知能不能挺住。”
姜怿恒按灭了手机,面无表情。
“这次事闹得有点大,要是两个警察都……”潘圆心有些担心,看老大不说话只能问,“咱们走吗?”
姜怿恒顿了一下问:“去哪?”
潘圆心一懵,心想虽然我不知道去哪,但也不能在车厂耗着呀。
“我告诉罗爷,吕志广安全送到了,他一直没回我。你说,我们该去哪?”
“给……给罗爷道歉去?但这次实在没办法啊,不是警察死就是我们亡!”
潘圆心说得对,姜怿恒是万不得已才残害警方,哪怕有万分之一大事化小的可能,他都不会出此下策。可罗盛会听这套解释吗,他要的是结果,是保证吕志广安全、不直接对抗警方、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接机”,姜怿恒显然没完成好这个任务。
他与警方直接对抗,引起巨大事端,间接暴露吕志广来越城。除此之外,他还亲手杀死了一个认识的警察。
姜怿恒不会像廉州那样,对项镜淇的死痛哭流涕,但他也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他在罗盛身边的日子,对死亡已然麻木。人的本性就是寻找毁灭自己的东西,它倾向于消耗自己的激情①。今天项镜淇的死让姜怿恒意识到,他连杀死故人都不会有所迟疑,他的生命,同行尸走肉无异。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会。”姜怿恒疲惫地说。
潘圆心不放心,想着要不要说点安慰的话,突然姜怿恒的手机响了。与以往不同,姜怿恒等了几秒才接电话,并且脸色暗淡。潘圆心紧张起来,他明白这次事件处理不当,姜怿恒的不安是对他们二人未来的担心。
等姜怿恒挂了电话,嗓子有些沙哑道:“罗爷让我们都回家,吕志广的事,以后我们不用管了。”
潘圆心咽了口水问:“这是,要把我们……?”
“架空。”姜怿恒不再看他,抬头望着夜空道,“你回家吧,我自己待会儿。”
潘圆心神色暗下来。他跟着姜怿恒这段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个人都能妥善处理。他听说过吕志广的名号,姜怿恒搞砸的这次“接机”,看来后果非常严重。
“要不,我打听一下罗爷把这件事交给谁,我们有个准备,万一……”
“不用。”姜怿恒打断他,“我大概能猜到,罗爷会把这件事交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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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镜淇葬礼那天,天空阴郁,空气中有淡淡的雾,好像包裹住心脏的霾。可天上怎么也不下雨,好像去世的人明明经历着死亡这样悲伤的事,却觉得一生无悔,没什么好哭的。
很多警队的人,为了秦定怀的面子去了葬礼,比如刑侦队一些并不认识项镜淇的警察,比如特警队的某些高层。他们站在人群之后,墓碑前哭成泪人的老夫妻的痛苦,能体谅的人并不多。
秦定怀站在姐姐、姐夫身边,一言不发。沈可屹在他身后,一身黑衣,两只眼睛好像要刺穿墓碑的锋利刀尖,死死盯着石碑上的照片。照片里,项镜淇穿着警队制服,唇边抿着微笑,就像他平时的气质一起,轻松又闲适地望着到场的警察。
沈可屹盯着照片想,项镜淇拍照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如果那时知道自己会为警队牺牲,他还会这般轻松自在吗?照片里的项镜淇不知沈可屹复杂的心理,只是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在说,我去意已决。
沈可屹又看了眼秦定怀坚毅的背影,瞥见项镜淇父亲爬满皱纹的额头,听到项镜淇母亲止不住的哭泣。他抬头望天空,强忍住眼中的泪。
就算你去意已决,你可曾担心过这世上,思念你的人?
整个葬礼过程十分简短,等大部分人都走了,秦定怀才带着姐姐、姐夫离开。沈可屹始终留在他们身边照应,一同留下的还有徐嘉迅。等秦定怀开车走后,沈可屹最后回望了一眼墓地。
“沈队……”
小跟班兼小司机徐嘉迅叫了一声,沈可屹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廉州开门下来,手里拿着一束花。
那人看见他们,面色发白,有点不知所措。沈可屹第一反应是恶心,加入黑社会的廉州,在他看来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根本不配来看项镜淇。
徐嘉迅也看向那人。浓雾好像给眼睛加了一层滤镜,使得廉州看上去像个孤单的孩子。在徐嘉迅印象里,廉州一直是飞扬跋扈,傲气冲天。上一次看到他这般衰颓,还是很多年前,海洋公园那件事,廉州因伤住院。
这么一想,徐嘉迅对这个人生出几分怜悯。他怕沈可屹因愤怒失去理智,赶紧上了车,还把车门给沈可屹打开道:“咱们走吗,沈队?”
廉州注意到这个动作,心里感激徐嘉迅。他静静地站在自己车前,一步都不敢上前,直到沈可屹留给他一个鄙夷又厌弃的眼神,上车离开。
“州少,用我陪你过去吗?”廉州自己车里,胡硕超问。
第114章 赤仔邹红1
廉州摆摆手,捧着花走了。当他来到项镜淇墓碑前,看到碑上的照片,有一瞬怔懵,他很久没见过项镜淇,这般轻松释然地对他笑了。
廉州把花束放到墓前,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条口香糖。他让人找遍全越城,最后在一家偏僻的小超市里,找到这种口香糖。糖纸是绿色和黄色相间,上面画了个苹果。
廉州把一条口香糖放到墓碑前,自己打开另一条,抽一片放进嘴里。以前项镜淇给他的这个口香糖特别好吃,好像嘴里嚼了清香的苹果,可这次再吃,不知是他味觉失灵,还是口香糖质量变差,他根本嚼不出曾经的味道。他吐出口香糖,用糖纸包着,攒在手里。
他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情绪非常低落。想象中墓地有鸟鸣,有低沉的哭声,有淅沥的小雨,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他抬头看天,然后又闭上眼睛。他想起和项镜淇相处的日子,全部记忆都集中于暴雪行动那两个月,而这些记忆里,总是不可避免的出现沈可屹,徐嘉迅,以及姜怿恒。
他记得刚来暴雪行动时,姜怿恒睡他旁边;他第一次见项镜淇时给他领路,吃到了苹果味的口香糖;他们训练时一起比枪,项镜淇赢了所有人;沈可屹罚他跑圈,项镜淇和徐嘉迅在操场陪他。他记得全部事情,记得事情里的每一个人,当不再拥有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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