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o^
第23章
“我爸妈都是孤儿,他们是在镶樟市郊外的一所孤儿院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就特别聪明,长得也很招人喜欢,院长一直很纳闷为什么这两个闪闪发光的小孩会被人丢在孤儿院门口。如果他们俩更小一点,肯定会被好人家领养,遗憾的是他们俩进孤儿院的时候已经七八岁了,记事了,早就过了适合被人领养的年龄,怕有多余的心思。他们前后脚进了孤儿院,一开始都特别不爱说话,特别不合群,感觉周围的小朋友都是一帮小屁孩儿,本着‘自个儿就是宇宙中心’的想法,谁都特别看不上。他们可能是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来的、被谁送来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就跟磁铁正负两极似的凑在一块了,一块吃饭、睡觉、学习,要不是小小年纪就知道男女有别他俩保不齐得一块洗澡...”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跟程烺并排坐在废旧水泥管上,好在水泥管够大,要不还真容易出溜下去。脚下腾空,离地面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在程烺开口之前,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这坐了半天了。
蒋鸫不知道程烺为什么忽然跟他说这些,原本是带他来村外玩,顺便给他看看程烺长大的乡村,但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走累了,便寻了个水泥管坐了下来。
他垂着眼看脚下枯黄的草地,腿在半空中晃悠。身后的毛巾厂废止枯败颓唐,下午四点多的太阳已经迫近西山,天边余晖淡淡,淡粉和浅红交织成一圈绮丽的光环,似雾似纱,飘渺不定,给如残喘蜉蝣的毛巾厂破烂的围墙外打了一束束希望的光。
屁股底下已经被水泥管的温度浸透了,湿凉湿凉的,那感觉很难受,像是尿了裤子之后站在操场吹冷风。
可蒋鸫回头看了眼程烺,他脸上十分难得的没什么表情,眼尾的弧度让整张脸看起来波澜不惊,好像他刚才回忆的是别人的事。
蒋鸫万万没想到的是会从程烺口中亲耳听到他的故事。
程烺是绅士的、温和的,衣着在每时每刻都十分得体,显得亲切又舒服。就连他发丝的弧度和眸子里深邃的光都在提醒着蒋鸫这个人有多么遥不可及。
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有一段时间特别想知道程烺的父母是谁,或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他这样的精英。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蒋鸫也不明白。
——这是一个他一看到就很想亲近的人。
想跟他做朋友。
“那后来呢?”蒋鸫平静地问。
“后来直到他们俩去世之前都很顺风顺水。一起上学、考名牌、工作、结婚、生子...死亡。”
程烺的掌心一直贴在水泥管上,话落他收回手,放在大腿上,轻轻攥了攥。他掌心原本就没什么血色,这回上面还覆了一层灰,就显得更为青白了。指尖摩擦手掌时触感像是碰到了磨砂玻璃,粗糙干枯,掌纹就像是玻璃打破后的深刻裂纹。
蒋鸫看着他的手掌,嘴唇开阖,心中闷闷,到底也没再往下问。
问问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等等。
“叔叔阿姨是孤儿,那爷爷奶奶...?”
叔叔阿姨成人之后被收养了?怎么可能?
蒋鸫不久前才见过两位老人,一看就是在乡下住惯了的,估计连市区都没怎么去过,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中间还有什么缘故?
蒋鸫有些好奇了。
他侧目看向程烺,却陡然发现程烺的表情变了又变,悲伤和复杂的情绪交替,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平静。要不是蒋鸫转头看他,就凭他周身永远淡淡的情绪,完全发现不了他反常的举动。
“...怎么了?程烺?”他有些紧张。
又沉默了一会,程烺开口时声音压低,喉咙哑着:“我父母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去世的,我刚十岁,那会儿你估计走路都走不直呢,所以你应该没看过那个新闻。”
他侧头看着蒋鸫,目光变得迷离,半晌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知道了也无所谓,我就一说,你随便听听,跟讲故事似的...感兴趣么?”
能为我保密吗?
不保密也行,你知道了告诉别人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认识我,顶多在整个附中传开了,一堆小姑娘挥着小手绢为我流泪。保不齐海螺姐姐知道了以后去他们家蹭饭都能多加点菜。
蒋鸫不知他心中所想,有些意外,张了张嘴,半天都没勇气点头说“我好感兴趣啊”。
他很想知道。
换句话说,他很想知道程烺的故事。
这已经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了,作为一个活在颓败的冬天的人,蒋鸫想知道光芒是否一直刺眼。
他曾经怀疑过的——一直如此,便是正常的么?
好在程烺看起来真的很随意,收回目光就娓娓道来:“你现在翻翻百度就能找出来,山体滑坡,两辆车遭难,一辆被压在山道上,一辆顺着山坡滚到了山下。一共六个人,除了当时最小那个孩子还完好无损地躺在两排座位间的脚垫上,四个大人全死了,其中一个女人肚子里居然还有个三个月大的孩子。”
蒋鸫听着程烺将一把把刀子戳下来,眼睛逐渐瞪大,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程烺没看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天边的余晖上,放在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又松开放平。
“我父母把前排的椅子放下来遮住我,把一个铁桶扣在我脑袋上,他们自己...山壁上的护网用太久了,风吹雨打,暴晒严寒,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大块大块的落石砰砰砰砸下来。”程烺忽然抬手指了指远处连绵的群山,蒋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他指向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可在他的位置看来其实各处都一样——又丑又秃,说不定夏天的时候有多么苍翠,“那里之前是进山的唯一一条路,如果要到村子里,那是必经之路,不过现在早就封了,原因是全球变暖升温、草木植被覆盖率降低,山体松散,容易出事儿...啧。我们开着车,特意从镶樟市开到桉市,顺着带你来时的路上高速、下高速、七拐八拐开进山——那个夏天很美,山树草木都很漂亮,适合写生。”
他们带我来写生。
蒋鸫不想再听了,他已经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同时,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浓烈的焦灼感,这种诡异的焦灼感像是浓硫酸遇见水,还未曾融合就被泼在身上,滚烫热烈,把他的皮肤烫得裂开,翻卷着翘起来,露出底下通红的血肉,一股股发生化学反应时产生的白烟阵阵升空,是腐烂的味道。
如果他预料的没错,程烺他们一家在那辆被埋在山道上的车里,而滚落山崖的那辆车...
“爷爷奶奶收养了你?”
程烺的神色早就恢复平静,俨然如他所说的是在讲故事,作为故事讲述者,他的语气平稳,表情淡漠,宛如一个旁观者、观影人。
他轻轻点点头,肯定了蒋鸫的结论。
“他们老俩是毛巾厂的退休工人,供出一个考上大学的儿子,儿子在市区工作,也在那边住,跟儿媳新婚不到半年,那天他们之所以出现在那条山道上,是因为儿媳怀孕了,他们很高兴,知道二老盼望孙辈已久,便挑着周末赶回来亲口告知他们。”
语调平平无奇,蒋鸫的心脏却狠狠抽了一下。
他回想着程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不痛不痒,可它们汇成一段话从程烺的口中吐出时却变得挠心挠肺。光是一想那个惨烈的场景——两个从未出过农村步履蹒跚的老人相携来到大城市,他们顶着苍苍白发,无措地向陌生人打听医院的地址,心急火燎地赶到那里,看到的是四个了无生气的成年人和一个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孙儿。
如果最令蒋鸫痛苦的是自己不堪的家庭、丑恶的人心,那么有关程烺的故事已经超出他心中所想,成为最难释怀的遗憾。
他不知所措地侧过身,目光恍惚,落在神色平静的程烺身上。
这人明明那么完美。
——可谁能想到他其实最不完美。
鬼使神差地,蒋鸫张开双臂,慢慢凑了上去。
手指碰到程烺的肩膀,滑向后背蝴蝶骨两侧,就将这个与他横亘许多的“成年人”抱紧了。
他亲缘冷淡,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他。
他不愿意被人碰,不愿意麻烦,讨厌感情——它太飘忽不定了,不可取。
但现在他抱着程烺,蓦然发觉他其实比自己想的要瘦很多,整个人都好像只靠着骨架撑着这具身体。骨架之下是难忘的回忆和难以消解的痛苦。
想到仅有的几次和程烺一同吃饭的经历,蒋鸫每次都会为他吃猫食似的食量而感到惋惜。
殊不知在没有压抑的前半段童年里,这个人也曾是个活泼的零食满怀的孩子。
他有幸福的家庭、数不清的玩具、完美的生活。
蒋鸫歪着头尽量远离程烺的侧脸,琢磨许久措辞,嘴唇开阖四五回,像在挣扎,最终十分颓丧地垂下了眼。
“你别...别难过,”啧,说了等于没说,“就、别再想这个事儿,有那时间,吃点东西看看书比什么不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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