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自家的孩子全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她就想杜子豪,家里的小子都是个顶个的野,这个干脆都不沾家了。她有空就去老宅里看看杜子明,这孩子从小病弱,脸色都要赶上白无常了。上次她去的时候,杜子明正坐在轮椅上擦棺材,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可把她吓了一跳,就说这孩子傻了不是,哪有自己给自己备棺材的。
现在,卢夫人、湘姐和瑾娘在内厅里坐着闲聊,两个老爷子在院子边散步边闲扯。季杏棠和卢瑾郎在客厅百无聊赖。卢瑾郎逮着他一个劲的缠着问,梓轩呢?梓轩呢?梓轩在哪里?我可想他了,人呢?季杏棠被他烦了个透实,他说不知道就转移话题,问他学业怎么样?卢瑾郎说他爹托关系让他去旁听了两年经济课,他还是没考上圣约翰大学,他也不想再读书,因为给名媛画海报被一家杂志社看中了,现在应邀去做刊报的插画师。季杏棠点点头说挺好的,本身不是经商算账的材料,算是人各有长。
卢瑾郎不小心拍到季杏棠,他怀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了他,他非要看一看,季杏棠不让看,他就在他身上胡闹。结果从季杏棠怀里掉出来一把美国产柯尔特1911式手枪,卢瑾郎一愣立马咧开嘴笑,“嗳,姐夫,你也给我弄一把玩玩呗,顺便给我派俩保镖。”
季杏棠捡起枪吹了吹上面的泥乜他一眼,“你要这东西干吗?没保镖不也活着长这么大。”
卢瑾郎在胸前竖了个大拇指,又双手交叉抱住了后脑勺,“让我尝尝做大亨的滋味怎么了,玩玩嘛。”
这个要是闹着玩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卢洽卿红着眼冲了进来,抡起文明杖就往季杏棠身上砸。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卢瑾郎“嗵”地往地上一跪,后来发现打的不是自己,他抓抓脑袋。
季杏棠好端端地挨了一仗更是懵了,手里的枪差点走了火。他见卢瑾郎跪下了,他不明所以的跪在了地上,还不等开口,卢洽卿又一仗一仗往他身上砸,以一位父亲的态度高亢地大喝,“我们家养了二十年的姑娘,没吃你们家一口饭,没花你们家一分钱!还不等她孝顺父母,你说要走就要走!十月怀胎生的孩子跟你姓还得伺候你半辈子……!”
卢瑾郎看愣了眼,他爹是不是傻了,季杏棠说打就打。他从地上站起来扑棱一下膝上的泥去找他娘。这不正赶上湘姐和他娘出来,为娘的看见卢洽卿大发雷霆还打起了人忙上去拦,“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孩子。”
老丈人教训女婿,湘姐和杜金明也插不上手,只坐在椅子上面露尬色。
这下手不比武馆里的棍子狠,再这么打下去季杏棠都快吐血了。想来也是,谁家养了二十年的闺女舍得泼出去,再说自己做的确实混账,他低着头说,“是我对不起瑾娘,该打便打。”
卢瑾郎问姐姐呢?一进厢房就喊,“姐!你还沉得住气呢?姐夫都要被爹打死了!”
瑾娘在房里左右踱步,听了卢瑾郎的话煞变了脸色。她匆忙出门,心里一团糟。刚才卢夫人和湘姐在这里陪她聊天,说着说着她就干呕了起来,卢夫人忙拍着背问她:好孩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干呕的厉害,她抚着胸顺气,湘姐嘴快说了句:这是不是害喜呐?
就这一句话把三个人都惊住了,也刚巧让路过的卢洽卿听着了,二话不说就气冲冲找季杏棠算账。
瑾娘来的时候伸手就去夺他爹的棍子,被卢洽卿推开,又凑了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爹的胳膊,卢洽卿斥道,“丢人东西!谁教你的没大没小!”
瑾娘说,“爹,您先冷静些别动手,怎么能动手打人?要打也该打我”,她转头又对娘说,“娘,你劝劝爹。”
杜金明说,“就是嘛,老兄,这婆娘一面之词你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再说,孩子有喜是早晚的事,怎么都是杏棠跑不了的,这儿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丢不丢人。”
卢洽卿歇斯底里一顿发泄后停了手,夫人说,“都别见笑,他是一时接受不了真要嫁姑娘。”她把季杏棠扶起来又唤了个小厮,“去给姑爷请个大夫瞧瞧,这要给打坏了。”说着冲正在喝茶的一家之主白了一眼。
季杏棠拍了拍膀子从头懵到了尾,“哦,我没事。”他瞧瞧瑾娘,瑾娘偏过头给长辈添茶,他又看看湘姐,湘姐瞧也不瞧他。卢瑾郎在他耳边低声说,“姐夫,你是不是找死呢?啧,我这就要当舅舅了,是不是年少有为?”
季杏棠喝了口水差点把自己活活呛死,大张着嘴咳了好几口,放下茶盅说,“你有的哪门子为?”
卢瑾郎嘻嘻的笑,“你知道我爸爸的厉害了吧,你要是再敢吓唬我,我就告诉他老人家你嫖过娼。”
大夫到了,表面上来给季杏棠看看伤筋动骨没有,实际是找来给瑾娘把脉的。等大夫出来的时候,卢洽卿脸上忍得紧,耳朵根到脖子却全憋红,喜脉、喜脉,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有了喜脉,还是他家的姑娘。
卢夫人也不敢让瑾娘见他爹,一个大堂里静的诡异。良久湘姐说,“杏棠,给你岳父跪下。”
“啊?”季杏棠迟疑一声又敛了神色老实跪在卢洽卿面前。这不可能,两个人连手都没牵过,不知道瑾娘怀的谁的孩子,他怎么就成了孩子的爹。
湘姐又说,“你看,今个来就是商量婚事的,这生米又煮成熟饭,今天就把婚期定下,图个双喜临门不是。”
卢夫人也这般说,“都是早晚的事。”
季杏棠说能不能让瑾娘来,问问她的意思。卢洽卿狠瞪了他一眼,卢夫人忙把季杏棠扶了起来,说,“这孩子傻了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瑾娘掺和的地方,你别跪在这儿瞧瞧她去。”
季杏棠推门进来掩紧了门窗,瑾娘坐在桌边请他坐下。
两个人先是各自喝茶,季杏棠先问,“孩子的爸爸知道吗?”
瑾娘轻笑,“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这几天吐的厉害我才发觉不太对劲。”她突然给季杏棠跪下,季杏棠忙俯身让她起来,瑾娘摇着头说,“季大哥,有件事情还请你帮忙。”
这样让季杏棠很尴尬,他说,“有什么话起来都好说,你这样跪着,跪到天黑我也不会答应你任何事。”
瑾娘听他这么说才肯起身,她摸着肚子说,“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们……这个孩子该是……阿诺的。他是个医生也是一位忠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国家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他出身平民游历各个国家探索马克思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的真谛。我问他为什么要来中国,他说从五四运动开始这个国家就完全颠覆了发展历程,李大钊陈独秀的信仰让他向往……虽然说起来虚无缥缈,可是人要活的有信仰不是吗?所以……”
“你是赤的眼线”,季杏棠很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只是惊讶,士别三日,一个小家碧玉从外表到内心都活的有力量起来,可是这条路怕是比自己的路还不好走。
季杏棠结交过一些赤的,他们一身灰布长袍加黑色布鞋,戴着水獭皮帽子,再用镶着玳瑁的墨镜遮住眼睛,羊毛围巾围在下巴周围把自己裹住,以各种身份来无影去无踪地穿梭在蓝衣社、复兴社、CC系,这还单是他知道的中统军统调查局,还有他不知道的。上海的谍战比戏台上的热闹还要热闹,大街上的黄包车夫手里都攥着要命的机密,洗澡堂里的按摩师傅也拿捏着生死快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瑾娘是眼线之类的卧底分子。
瑾娘点点头,“季大哥,我信的过你。其实,回国前,我和阿诺坐飞机去了瑞京,在那里成为红色政木又的信仰者,我们一起宣读誓言,再到用火焚烧手册,看着那些跳跃的火苗,心里燃起的是革命烈火。”
说到这儿瑾娘有些激动了,季杏棠竖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低调,“这个事情可不是太好办,且不说你瞒着你的家人能撑多久,孩子一生出来肯定是露馅的。你也知道明争暗斗风口浪尖,特工间谍防不胜防,通风报信这种事情……若是你这层身份暴露出去,连累的……”
“所以,我不会连累我的家人也不会连累你。”
“那我该怎么帮你?”
瑾娘粲然一笑,“娶我、地下室、电台。当初是我一厢情愿把你当做真命天子,你也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答应婚事,简单点说,我们可以做合约夫妻,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其他的事我慢慢告诉你……”
婚期定在四月。季杏棠从卢府出来以后,送湘姐和老头子回家。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倒是庆幸多一些,可原先下定了决心和瑾娘好好过日子,一纸空约罢了,这下他又成了迷途羔羊。
第73章 乱人伦常
每天去白公馆看他,白啸泓像只狗一样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就不撒手,缠着他要吃香炒糯白果,季杏棠告诉他想吃东西就直接去找刘婶,她什么都会做。白啸泓又摇头,说想吃奇士糕,季杏棠想给他请一个会做西式糕点的师傅,一时没有物色到人。今天路过起士林给他捎带了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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