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打开了电脑,将进行到一半的设计图示意给钟愿看。
钟愿看见一旁标注的店铺大小,不禁问了一句:“这两天你来店里就是量这个了?”
“趁你没看见的时候。”程佑轩笑着说。
“有这个必要嘛。”钟愿对他的偷偷摸摸故作生气地嗔了一声,又像是惩罚般,在程佑轩手臂上拍了一下。
而程佑轩笑得更放肆,趁机抓住他的手,瞥了眼身后问道:“为什么会把店名取为‘今日欢’?”
钟愿被他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一愣,也向后看去,脸上莫名一热,久久没有回答。
看着对方变红的脸色,程佑轩觉着奇怪,有些好笑地问:“这么难以启齿吗?”
“倒也不是……”钟愿收回视线正视前方,他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曾想过会把取名的契机告诉他人,这会儿被程佑轩一问,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至于难以启齿,所以他很快又说:“是来自一句词。”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明明写的是淋漓尽致的艳情,却被钟愿温和的声线化出了一份淡泊素雅,然而唯一不变的是其中蕴含的直言坦荡。
不管未来如何,他所享受的是当下的激情与惬意。
只是下一秒,钟愿再次看向程佑轩,缓缓念道:“但我现在不想要这样的孤注一掷。”
程佑轩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眼,蓦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想要把握的当下,并不是飞蛾扑的火,并不是需要倾尽未来的一生才能换来的限定狂欢。
他们是准备走一辈子的。
程佑轩浅浅地笑了一下,钟愿便立刻知道对方是懂了。他晃荡着腿收回目光,在看到室外地上的水洼后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
钟愿朝窗外抬了抬下巴:“你看。”
程佑轩应声往玻璃窗外望去。
阳光拨开云霭,檐上垂落的一滴水珠漾开平静的水面,又激起微乎其微的水花。荡开了阳光,也荡开了挂着的一轮七色彩虹。
15 第15章
钟愿和程佑轩去给钟梓娴扫墓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不用折点纸钱吗?”
程佑轩在钟愿家楼下接到人的时候,见他两手空空,疑惑地问道。
“不用。”钟愿拉开副驾驶车门,“她不喜欢那个烟味。”
程佑轩启动车子,说:“我记得现在的墓园都有统一燃烧的地方。”
“烧了不还是有股味道的嘛。”钟愿轻轻笑了一下,有模有样地模仿道,“她那时候就说,‘等我死了别给我烧纸,拿到手都一股味道,摆束花完事了’。”
程佑轩也不禁被逗笑:“那要是在那里要用钱了怎么办?”
他这几乎可以说是只有老一辈的人才会说出的问题了,然而钟愿没有嘲笑他,一板一眼地说:“她说等她到了那儿自己赚。”
程佑轩没忍住又笑了两声,摇摇头没有再问,开上高速驶向了郊区的墓园。
阳光洒在身上惹人犯困,钟愿睡了一路,醒的时候程佑轩正好拐进墓园。
程佑轩余光瞥了他一眼,揶揄道:“时间控制得真好,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谁让我是你男朋友呢。”钟愿将话当夸奖照单全收,调侃回去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太阳照得火热,空气中却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
下了车,两人在墓园入口处问骑着推车的老人买了两束花。交付完新一年的管理费后,两人拾级而上,不多时到了钟梓娴的墓面前。
是一片比较新的墓园,周围还有许多空着的地方,每隔三个墓种植有一颗小松树,钟梓娴的墓正好是中间的一个。
“她说两边的墓会被枝叶挡住,就挑了中间这块。”
钟愿说着,和程佑轩一同将花束放在了钟梓娴墓前。
“照片也很看得出个性。”程佑轩说。
那是一张彩色的照片,钟梓娴女士正背着吉他,一手高举,俨然一副正在狂欢的模样。
“这是在她举办live的那天,我给她拍的照片,”钟愿说,“在她最终住院前没几天的时候。”
程佑轩怔了一下,再次看向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除了下巴好似尖了些许,其他无论是发型、妆容、更是透过照片喷薄而出的生命力,可能会让某些没有疾病的人都自愧不如。
“你母亲……真的很令人钦佩。”
钟愿从程佑轩身后绕过他的背,在他另一边后肩的位置拍了一下:“那我替她说声谢谢,她一定很高兴从儿媳妇儿这得到如此评价。”
程佑轩挑了下眉,在钟愿眉心弹了一下:“儿媳妇儿?”
“不然呢?还能是女婿?”钟愿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两声,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就扯着程佑轩的手臂在钟梓娴墓碑前蹲下,介绍道:
“妈,这我男朋友。”
末了添了句:“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程佑轩深深看了钟愿一眼,见对方朝自己看过来后又向墓碑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赶紧跟着叫人。他陡然想到了当初两人谈过的称呼问题,不禁失笑。
当时两人费尽心思讨论,程佑轩究竟该叫钟梓娴什么,却都没有想到,如果他们能走到这一步,最终都只会有一个称呼是最合适的。
程佑轩望向那张照片,低声喊道:
“妈。”
两人与钟梓娴聊了会儿天,钟愿向程佑轩分享了许多以前的事,直到蹲得腿都麻了,这才起身说:“让我和我妈单独聊聊?”
程佑轩应了声“好”,在和钟梓娴道过别后,便先行回到车上。
钟愿目送人走远后,又拆了一条毛巾出来,擦拭着钟梓娴墓碑上的灰。
尽管园区固定有人清扫,但他还是想要亲力亲为。
他说是“聊聊”,一时却只沉默地擦拭,直到整张墓碑都擦干净了,他忽地喃喃问道:
“妈,当初你和爸结婚的时候,真的没想过一辈子吗?”
以前他和钟梓娴一同去那间酒吧喝酒的时候,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而钟梓娴当时给他的回答是——
“我在这里接受你爸请酒的时候,后来我们一拍即合谈恋爱的时候,都是深爱着你爸的,只想着能立刻和他结婚就满足了。至于‘一辈子’,人生这么长,我一向考虑不了这么久远的事情,大概是没有想过的吧。”
钟愿凝视着照片,回想起这段对话,却倏然摇头嗫嚅道:“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不去想一辈子呢……”
人都是贪婪的,就好比当初咖啡店初见程佑轩,他想着,要是能和这个人交换到联系方式就好了;一起吃过饭后,他希望,这个人也能喜欢自己就好了;现在情意相通,他就希望,要是能和他一辈子就好了。
欲望永无止境,也无法受人控制。
也许到了老来,他就会想着——要是下辈子也能遇见程佑轩就好了。
钟愿收好了毛巾,再次看向钟梓娴。双眼因阳光微微眯起,其中神色却真挚又虔诚。
“妈,我想喜欢这个人一辈子,也想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
这天正值十一假期的返程高峰,去墓园时一路还算顺畅,回程的高架却堵得水泄不通,幸好两人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事先预约晚上的餐厅时定了比较晚的时间,不然又得被餐厅拉黑。
路上,钟愿没有再睡,忽地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吃好晚饭去酒吧?”
之前因意料之外的停电没能去成,结果一下子拖到了今天。
程佑轩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今天忽然想去了,但还是立即应了一声:“好。”
等他们回到市区吃完晚饭,把车提前停回家,再出门打车,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酒吧名字简单粗暴,就叫做“Music Bar”,处于闹市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离程佑轩家说不上远也不算太近,大约出租车起步价的距离。
钟愿以前时不时来这里喝酒,酒吧的老板也与他相熟。只不过自从开了咖啡店后,生活节奏慢了下来,钟愿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懒散起来,来这里的次数也相对少了许多。
一进门,吧台后的老板抬头见是他,便热情招呼了一声:“愿!好久不来了啊!”
钟愿脚步一停,回头看了眼挑起眉的程佑轩,忙不迭小声和他解释:“老板是外籍华裔,就喜欢喊人单名……”
“我像是这么容易疑心的人吗。”程佑轩笑了一下,手上蹂躏了一把对方的脑袋。不过末了,他又故意加了一声称呼:“愿。”
钟愿脸一红,忙挪开了视线。
老板也看见他身后的人,大声问了一句:“Boyfriend?”
下一秒见钟愿朝他肯定了一声,立刻吹了声口哨,问:“那是不是今天可以拿出那个酒了?”
两人已经在吧台前坐下,钟愿闻言冲他露了个深不可测的笑,转而和程佑轩说:“你点。”
程佑轩拿着单,只扫了一眼,随后看着钟愿说:“两杯百利甜。”
老板打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巡睃了两个来回,立马似笑非笑地转身去调酒了。
“为什么会是百利甜?”程佑轩将酒单放至一边,侧头询问道。
钟愿漫不经心地左右转着椅子,说:“当年我爸见到我妈的时候,就是给她点了一杯百利甜,后来她就从没自己点过。那时候我就想着,以后等谈恋爱了,这家店要是还没倒,也来这里给他点一杯百利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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