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迩随他目光去寻,而见那条他被阻拦的廊道中走来一道身影,那人挺拔卓然,笑时微微眯着眼,正朝他来。
“向先生,请留步,”长袍老人疾步上前,将手心一卷礼物递进向境之掌心,沉稳道,“先生想您好茶,特意留了心,这是前段时间刚从茶庄送来的新茶,望您笑纳。”
向境之收下:“劳烦您,也替我多谢蒋先生。”
“客气了。”
长袍老人话中谦卑,实际身子从未朝人落下一分,等向境之走远,他仍望着那头,因此清楚瞧见那向先生牵住小向先生,十指扣在一块儿,更能听清他道:“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向迩靠发呆渡过难关,上车没一会儿便靠着颈枕睡着,向境之不欲吵醒他,手机也调至静音,随意看一眼未读简讯,陈冬青的几条最显眼。
“你没回畲山?”
“你去哪儿了?”
“你倒是回我一声,你到底在哪儿呢?”
“你手机坏了还是脑子坏了?麻烦看到请回答谢谢。”
“你在蒋那儿?”
车稳稳驶进车库,向境之解下安全带,见向迩仍歪头睡得昏沉,忍不住笑。大衣暖和,裹得小孩面颊粉红,又因呼吸不畅而微微张着嘴唇,眉头揪着,像躺得不安稳又拼命想睡,和小时候被爸爸闹着下午不能多睡,气得要哭的神情一模一样。
向境之探身,徐徐接近了,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目光从那张脸的额角往下,到吐着热气的嘴唇,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的,这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都是他情难自禁的理由。他无声喊着宝贝,更凑近了,嘴唇轻轻印在孩子的额角。
也许是他这个吻停留的时间实在太久,感到下巴被轻轻扫动,他挪开,喘息一口,和睡眼朦胧的被偷亲对象对视。向境之头晕耳鸣,不敢相信自己能和他靠得这样近,近到他只是掀一掀嘴唇,就能触碰向迩的鼻尖。
向迩睡得蒙头,余光中车窗水汽正徐徐坠落,他被一阵熟悉的气味尽数包围,懵懂道:“爸爸,呜——”
天啊,向境之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情难自禁。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向迩用力偏头躲开亲吻,他的脖颈藏在大衣领口,也随着充血的脸颊而泛红。原本就睡得迷糊,这会儿对方供他呼吸的空间实在太小,他不觉晕得更厉害,无论眨几次眼,面前都像团着无穷尽的阴云,看不清外界丝毫光景,就连不久前的遭遇也跟着模糊。
向境之更不急,事实上他正在竭力压制自己急促的喘息,并盯着向迩嘴唇下方一颗黑色的小痣入神。那就是打开自己身下这个小宝盒的机关,他想,他多少次目睹向迩的历任女友逗宠物似的亲吻这个小痣,年轻人间的甜蜜与乐趣距离他千万公尺,他嫉妒得发狂,混沌中几乎能够听见这只宝盒应声敞开的声响,而又是多少次,他庆幸这个可能最终没有发生,向迩仍是向迩,他懵懂又清醒,慷慨又自私。
僵持片刻,向迩似乎叹一口气,脑袋回过些角度,目视前方,声音嗡嗡的:“我要下车了。”
向境之应声,退开前再次以嘴唇轻贴一贴他额角,随即打开门锁。向迩裹着笨重大衣推门,结果脚还没沾地,身子又噗通一下倒回车座,低头瞧瞧,原来忘记解安全带。可手往背后摸索半天,就是找不到卡扣,他暗地恼火,最后还是向境之凑上来,手往坐垫底下伸,两只试探的手无意碰上,都不约而同地缩了一缩,巧的是刚好摸到那卡扣,向迩没动,向境之轻轻一按,安全带猛地抽走。
向迩颇觉不自在,咕哝一声谢谢,动作略显笨拙地下了车。
向境之看他走远,在驾驶座上坐着,揉一揉眼睛缓神,终于想起回复陈冬青。他一通电话拨去,陈冬青立刻接通,在那头暴跳如雷:“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啊?”
“简讯我看见了,不过刚才在忙就没有回你。”
“你为什麽不去畲山?我听你小助理说你是快到机场了又原路返回,出什麽事了,你又怎麽去他那儿?”陈冬青忍住怒气,“你跟我说实话。”
向境之沉吟:“他找耳朵了。”
“什麽?”
“我在半路上收到的消息,没来得及通知你,不好意思。至于程健那边,我待会儿自己和他说,反正他和蒋先生算同心同船,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陈冬青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和耳朵说什麽了?”
“没见着,我去的时候刚好,耳朵还没到。”
“那他和你说了什麽?”
“我们还能有什麽好说的,”向境之笑道,“我已经在他手上栽过一回,现在对他早没了利用价值,不过是说说以前,勉强称得上叙旧吧。”
“那戏呢,你还拍吗?”
“那得看他愿不愿意给我投钱了,程健这片子最大的投资方不就是他吗?”
等向境之进屋,外面下起小雨,他手里握着一株玉兰,过玄关时掉了一瓣,他拾起了攥在掌心,抬头却看本该在二楼休息的男孩儿端坐在客厅,和他对上,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果然,向迩问道:“你突然返回,是知道有人特意来找我?”
向境之不欲瞒他:“是。”
“找我的那位,就是蒋先生?”
“是。”
向迩陷入沉思,苦恼得眉头都打结,向境之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一当他沉浸于思考时,他的下嘴唇会微微上翘,看上去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你是不是知道沈士明?”
没料到这话题转换得这样快,他甚至做好了他会追问这位“蒋先生”的准备:“知道一点。”
“我受伤住院,他被封杀的事,你也知道?”
“知道。”
“你做的?”
向境之停顿:“一半一半。”
“那我之前在你面前提到他,你为什麽装作不知情?”
“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可你还是知道。”
“在你面前,我是不知道。”
向迩眉头皱得更紧:“你总是有一大堆歪道理。”
向境之笑起来,很宠爱似的:“是吗?”
这半天接受讯息超载,向迩即使有心也没力和他周旋,行至楼梯拐口,又回过头来提醒:“我八号的飞机。”
“我记得,”向境之点头,“之后几天我会一直在家,到时送你离开,你走了我再回去。”
向迩却不是那意思:“接下来几天,我会避免和你见面。我觉得我们现在太奇怪了,我快不知道该用怎麽样的语气说话。我不喜欢这样。”
“多久?”
“到我离开。”
向境之松开牙齿:“好,都听你的。”
“谢谢。”
向迩说到做到,往后三天的活动区域仅限二楼,边忙着收拾行李,边急于和这儿的关系做了断,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画商陈生。
早在去年年末,向迩就替他打了一针预防,表示自己可能会提前离开,好在之前的合同只签了半年,至一月恰好结束。陈生为此悔不当初,他原本想着这不过是新人试水,虽然有同行亨利顿的引荐,可到底是个新手,再厉害也暂时翻不出大浪来,可谁能想到,到头来舍不得的人居然是自己。这时他手里还剩两幅向迩的作品,一幅已有去路,另一幅尚未得人青睐,他便想拿这理由挽留向迩:至多再留一个月,总得让他把最后一幅风光售卖。
向迩倒是大方,由他看着办。
陈生问:“价格呢?”
“随你定。”
“钱呢?”
“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吧,我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不在乎这一点。”
这一点,陈生背地咋舌,心想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万事全凭兴趣,兴趣完了还有下一个兴趣,二十年挥金如土,不识愁滋味。就因向迩慷慨撒手,实际是没有分寸,陈生再意思两句就随他去了,电话最后问他和那位小姐是否有新进展,听得向迩茫然,反问哪位小姐。
“周小姐啊,周乐意,你们之前不是很有机会继续发展的嘛,她后来也来问过我,不过她除了你好像还有其他目标,也是画画的,你应该认识,前段时间出事的那位,姓沈。怎麽样,你赢过他没有,抱得美人归了?”
“没有的事。”
“吹了?”
向迩将手机夹在耳边,手指飞快数着画纸,边道:“我们只是朋友。”
陈生哼笑:“你觉得是朋友,人家眼里当你是香饽饽呢。”
“你想多了,”向迩重复,“我们是朋友。”
一直到七号傍晚,行李终于收拾齐整,向迩趴在窗边眺望远处山线,时而隐约时而清晰,他表面看得入神,实际发着呆。忽然门响,他浑身一震,看眼时间也不是固定的饭点,因而慢了半拍,门又响一回,背后传来的却是道女声。
是卓懿:“耳朵,在里面吗?”
他忙开门:“在。”
“躲里面不出声啊,走了,下去吃饭。”因室内打着暖气,卓懿只穿一件开衫,后脑长发挽高,露出的脖颈纤细。见向迩原地不动,一脸茫然,她抬手在面前一挥,“不认识我了?快走,你叔叔都喊八百遍饿了,你都不晓得肚子瘪啊。来,扶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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