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仗渐迎曙光的某天晚上,白君复没能忍住,问道:“你从什麽时候开始抽身的?那老东西虽然年纪大,但是心眼多,你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把自己摘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
向境之吸一口烟,前段时间事情多,他又开始被烟瘾缠上,但惦记着快要回家,孩子鼻炎闻着烟味要难受,他便有意识在戒烟,这是今天的第一根。他声音沙哑,笑声也很沉:“他有野心,虽然做事谨慎,但免不了自傲。你还记不记得,他和钟老接触那次?”
白君复回忆:“他开始倒卖军火的时候。”
“是,那时候我刚跟他差不多第三年吧,可能他手里的人数我最没用,所以他看不起我,捏死我像捏死只蚂蚁,又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就老实,把柄在他手里抓着,他想怎麽着就能怎麽着,谈事不太顾忌我,甚至有一回,连些具体时间都让我听见。你看,像这种人,他最自负,在比他弱小的人面前,他是最容易掉以轻心的。”
白君复好笑:“所以你的演技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真当拍电视剧呢,他也不怕死,这些东西被任何第三个人知道,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向境之笑了笑,手指叩叩脸颊:“一个人要想活着,脸皮是最廉价的东西。”
“那现在呢,要脸吗?”
“要啊,想活得有尊严一点,”向境之垂眼将无意识抽出来的第二根烟塞回烟盒,“我还有人要守呢,可不能死。”
白君复知道他在说谁:“我问句不中听的,在庭上,他们问你是……那个,你什麽感受?”
向境之说:“我既然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为什麽我不能活着?”
白君复倒吸一口夜间凉气:“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活着。现在好了,马上要结束了,你呢,也很快可以回家了。”
向境之闻言笑着颔首,像是感叹:“是啊,真好。”
但意外总在拐口,生活常难免被它撞着,从而迈上另一条轨道。
圣诞节后是新年,跨年当晚楚阔力排诸多消息勇夺第一,和向迩连线一晚,非要给他看看今年的烟火大会,说是比去年更绚烂,更壮观。楚阔在那头叽喳不休,偶尔夹杂几声亲吻,而烟火簇簇绽放的刹那,向迩闭一闭眼,将新的一年所有的许愿机会都用在这次。没等他睁眼,楚阔在那儿大叫,要他来看。向迩刚一睁眼,便看到一簇最盛大的烟花绽于天穹,散落时则能媲美银河。他望着,心里也漂浮着宇宙。
新的学期向迩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创作也一度遇上瓶颈,心情糟糕得连饭都不愿多吃一口,像是多的那口能把他仅剩的灵感都挤走,因此短短两个月,他原先被里欧这群朋友养回来的体重又唰唰往下掉。贝拉难得见他一眼,总要为他难胖易瘦的体质感慨一番,然后再强制他多吃多喝,里欧则只要有机会就把他往球场和板场拉,避免他整天将自己关在工作室,作息不规律又营养不均衡。
日子就这样过着,到三月底,向迩有一周假期,他原想在家里待着消磨时间,却被里欧强硬定了前往日本的机票,同行的还有四五位朋友,其中有艾米。向迩拒绝两次没成功,里欧理由很充分:你不想玩,就当采风,到新环境看看,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灵感。于是向迩就被打包上了飞机,昏沉睡了一路,赶在天黑前抵达酒店。
来日本消遣的提议源自艾米,倒不为别的,纯属因为她对这儿四月的樱花颇感兴趣,一问周遭朋友假期有没有安排,大多正闲着没事做,或者就是像向迩这样只想在家好好睡两天的,于是日本五日游就仓促地定了下来。
而等向迩回过味,已是这旅行的第三天。
艾米和两位女孩儿模仿周边游客那样牵着手往前跑,留三位男生在原地面面相觑,里欧叹口气,伸出两只手来:“不然我们也握着?”
另一个男孩儿哭笑不得,照着他手心就扇,接着自顾自往前走,偶尔抬头看看樱花。向迩却根本没理会,又被里欧推着往前行:“配合一下吧,花确实挺漂亮。”
说话间,向迩刚巧接住一瓣,他将它置放在掌心,是很淡的粉色:“还没有到满开日,落樱纷飞的时候更漂亮。”
里欧问:“你见过?”
向迩说:“以前和爸爸来过一趟,待了半个月。”
“没有听你说过。”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可能十三岁,或者十四,不太记得了。”
“真想留下看看。”
“以后有机会再来吧,”向迩将那瓣樱花放进口袋,“总会有机会的。”
后来随艾米一众人跑去购物,他们不知从哪儿找见一家礼品店,店里竟然有卖假发,女孩儿们照着镜子以黑发覆盖金发,嬉笑不止,向迩则兴致缺缺,正绕着玻璃橱窗转悠,突然被拎着后领,没等他扭头,脑袋上忽然被东西罩着,拉下一看,居然是顶假发。
里欧不准他取下来,将他拉到镜子前,给他收拾整齐,见着成品后哈哈大笑,店员见状也忍俊不禁。
“是个美人。”他说。
向迩无奈,把假发取下来放在原位,再不敢往他们跟前晃,就走出店门,站在一级台阶上望着街边人来人往。后来眼睛看得酸了,他低头盯着脚尖,蓦地发现自己外套下摆飘落一瓣樱花,接着又一瓣,他不清楚缘由,提着衣领一抖,衣服里忽然散落许多粉色花瓣,他惊讶地往里看,发现衣服上还黏着最后几瓣。
在一边咬着零食的小女孩儿见着全程,高兴地拍拍手,面朝他说了一串话。向迩听不懂,反问一声什麽,却被她手指一伸,被迫往身后看。
向迩是很确定的,那时还没有到樱花的满开日,但他同样没法解惑:既然不是满开日,那麽为什麽他会揣着满怀的樱花行过那样久的路都没有掉落一瓣,而在这时候,他发现第一瓣,还刚好是第一瓣,然后叫他发现原来这花始终被他揣在怀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之后才恍惚明白,大概是爸爸来了,那些樱花也是他指示它掉进自己怀里,那麽悄无声息的,就等着在这时候叫他发现。好幼稚的把戏。
他是预备责备的,所以只肯站在原地望着这捣蛋鬼。可向境之等不及,他在阴冷的角落凝望他太久,等不及要把他抱进怀里,实在等不及,他就一步步地往前追,几乎追到他面前,抵在他脚尖,这才敢和他说:“宝宝,来我这儿。”
里欧正在店里挑假发,就预备着待会儿送给向迩,他正兀自乐呵,余光瞥见向迩要跑,忙放下东西追出门,喊他:“你做什麽去?”
向迩奔跑途中返回身,脸上淌着他这一年从没见过的快活,里欧看他在摇晃,就算步子停在原地都像在蹦跳,然后是他兴奋的叫喊:“回家!”
向境之是被他牵着跑回酒店的,他们穿过街巷和人群,逃过每一处缝隙,最后抵达房间,向迩都来不及说上两句,嘴里嘟哝着收拾行李,刚从沙发里找来衣服,要跳上床时险些被地上的东西绊住脚,往前跳两下站稳了,他哼着小调把衣服一股脑塞进行李箱,下一秒却被人从背后紧抱住。
向境之吻他后颈,问他为什麽不看自己一眼:“我以为你应该先抱抱我的,你不想我吗,为什麽不抱我呢?”
向迩的反应着实不太正常,照向境之的想象,他们见的第一面该要先拥抱,他甚至计算过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才不会把孩子勒疼,但事实却是向迩自见着他,第一反应是拽着他回来酒店,进屋后也没有任何的接触,他很忙,忙着收拾行李,忙着紧张,却忘记应该要给爸爸一个最亲密的拥抱。
“我很想你,”向境之说,“让我看看你。”
向迩沉默,归置行李的手却垂落,深深埋在一众衣物当中。
“宝宝,看看我。”
向迩被他掰过身,就跪坐在地毯上,向境之捧起他面颊却只看到一双眼睛呆滞,抬起看一眼又垂下,像是对面不相识。向境之叫他这眼看得心沉,于是弯腰将他搂紧,嘴唇吻在他额角和颊边,轻轻哄着:“我来太晚了,你怪我了是不是?”
埋在他颈间的脑袋却晃一晃。
向境之心都要碎:“那你说说话,别不理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话。”
向迩就说:“没有。”
“没有什麽?”
“没有怪你。”向迩从他怀里钻出来,以鼻尖对鼻尖的姿势同他对视,那双眼底干干净净,似乎还荡着一捧最清澈的泉。
向境之是紧张,所以声音不由自主地垂进地里:“是吗?”
“我只是太想你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说着,他抱住向境之脖颈,在他嘴唇上连连亲了两口,“你看,我真的很想你。”
向境之有多爱他,同他弯腰接吻恨不得要跪下来,看他仰着脖子被吞走呼吸都悸动,到他趴在自己膝头更是要命,似乎他从没学会如何做他的情人,在这层关系之下,他首先是他的父亲。
向迩受着面颊轻轻的抚弄,过后被抱进怀里,和爸爸面对面躺着,他总习惯性要爬上他胸口:“还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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