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叔叔,没大没小的。”沈复生掐了掐他的脸蛋,“复生叔叔给你挣钱去了呀。”
一心立刻垂下小脸:“复生叔叔,我的病要花很多钱吗?姨婆说,她把家里的存款都拿出来,给我治病。等我好了,让我赚钱养姨婆和复生。”
沈复生摸了摸他的头:“好,我等一心病好了来养我。现在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让自己健健康康的,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知道吗?”
林誉走到他身边,看向一心,生硬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林誉,是沈医生的朋友。”
一心收起撒娇的样子,也看了他一眼:“你好,我是一心,是沈医生的孩子。”
沈复生:“……”
林誉:“……沈医生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沈复生把林誉拉到一旁小声道:“一心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较什么真,你就不能和蔼一点。”
不待林誉说话,一心抢先说道:“不用了复生,他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沈复生敲了他一下:“你给我叫叔叔。”
林誉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沈复生哄着一心。
十分钟后,二人一同走出病房,沈复生带他上了医院的楼顶天台。林誉站在他身边,一起迎着高空烈烈的强风。
“又是为了这个孩子。”林誉有一丝明显的不悦。
这是林誉在沈复生面前少有的情绪,他一直是包容而宽和的。
向来理直气壮的沈复生,竟也在这件事上自认理亏,变得十分乖顺。
他把双肘架在栏杆上,看向远处的天际线。
“是好是坏也就这一次了,一心的心脏必须等待合适的心源来做移植手术。”
“所以你需要大笔治疗费用。”林誉道,“上一次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同样是让宋惟帮你,你还记得结果吗?你不吸取教训,现在又是为了这个孩子,你需要钱,又和宋惟混到一起。”
林誉说着就是一阵心塞。时间仿佛开了个玩笑,在沈复生这里绕了一个圆,把一切都重演一遍。
上一次老天阴差阳错地把沈复生送到他的手里。这一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二人沉默了半晌,林誉道:“复生,一心的手术费用我来解决,你不要再去找宋惟了。”
沈复生点点头:“我知道了。”
今天的沈复生格外听话。
他和林誉在一起的契机就是一心,但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回忆,所以这一次为一心筹钱的事,他下意识的瞒着林誉。
现在事情摊开在二人之间,他也只好摆出足够乖巧配合的态度。
二人准备下楼,沈复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林誉比他还眼明手快,早就看到来电显示里那碍眼的宋学长三个字。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想到,这三个字仍旧能撩起他的噩梦。
他一把抢过沈复生的手机,直接挂断。
"不许接!"
沈复生抢了一把没抢回来,林誉举起他的手机,在上面快速地滑来滑去。
沈复生怒道:"林誉,你也太霸道了!"
他可以不找宋惟帮忙,但是林誉连他正常的朋友往来都要干涉,就太过分了。
沈复生要夺回手机,却被林誉一把推到墙上,后背撞得生疼。
"我说不许你再找他!"林誉一掌拍在他脸侧,逼近过来的脸上带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表情。
沈复生被他震住了,靠在墙上看着林誉。
林誉当着他的面,把备注为宋学长的联系人拉到了黑名单,又把微信也拉黑,统统删掉。
"复生,你听我的话,不要再搭理宋惟。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不是你心里以为的好学长。"
林誉柔声劝导,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沈复生却像还没回过神来,只是看着他听话地点头,一丝跋扈的模样都没了。
"真乖。"林誉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庞,把手机还给他,拉着沈复生下楼。
沈复生在后面拖拖拉拉地跟着,还有心思琢磨,林誉说宋惟"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也"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林誉把沈复生送回办公室,驱车离开医院,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规规矩矩地停下。
他放空地望着人行道上往来的行人,脑海里却全是"宋学长"那三个字。
渐渐地,它们不再是单调的文字,变成了语音,接上了表情,染上了□□。
沈复生年少时的稚嫩脸庞在他记忆中鲜明深刻,那张酡红的脸上满是迷蒙,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上,漂亮得一塌糊涂。
他在宽大的浴缸里蠕动着,像一只快要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一缸凉水很快就压不住他炽热的体温。
林誉接着放凉水,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无力地拉住,那张嫣红的嘴唇不住地喃喃道:"林学长,帮我、帮我叫宋学长来一一"
林誉没理他,拨开他的手,开大了凉水的龙头。
迎面洒下来的冷水让沈复生清醒了几分,他咳了几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还在孜孜不倦地道:"我、我没事了,不用麻烦你了,你帮我把宋学长找来好吗?"
宋学长、宋学长,那种时候找什么宋学长一一
宋惟那种没有节操的人形播种机,他那个样子落到他手里,能有什么好结果?!还是他根本就知道?!
耳边一声声拉长的鸣笛声把林誉拉回现实,眼前的红灯早已变绿,他踩下油门冲过人行道。
宋惟,就不该让他从国外回来。
沈复生做完一台手术,拿出手机查看消息,他已经习惯了过去几天宋惟经常发一些无聊的消息过来,一打开微信就有几十条未读讯息。骤然变得安静下来,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林誉很介意宋惟的存在,沈复生并不觉得意外。
虽然他和林誉相识在先,但是关系最好的却是宋惟。
宋惟从小就是能和所有人打成一团的性格,林誉却是生人勿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有宋惟这一个朋友,林誉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十年前他刚刚高中毕业,就被沈大路从老家接来了s市。来到沈家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宋惟和林誉。
沈大路也许真的像林誉所说,对他心怀愧疚。他到沈家的第一天,受到了沈家上下热烈周到的招待,除了似笑非笑的女主人,其他人都友好而热情。
他的卧室被安排在沈清朗的旁边。
宽大柔软的床铺,高耸到房顶的书架,舒适的书桌和座椅,都是沈复生在老家时从未见过的。沈大路给他的,是只在电视里才见过的漂亮房子。
在老家,他就住在爷爷隔壁的厢房,狭小拥挤,但是有一扇宽大的窗户。窗户的外面种着他从野地里移植过来的各种植被花树,一连好几年,他每年都去挖一些回来种在窗下,不知不觉,就将窗下的土地栽满了。
每到春天,鲜花盛开,他的窗户被一路繁花点缀着,梦里永远飘着阵阵花香。
在沈大路这里,他的卧室在三层,窗户外面是一棵巨大的树,高高的树冠遮天蔽日,像一个巨人蹲在他的窗外。
一切都令沈复生感到陌生。房子很大,他只将自己带来的行李放在小小的角落,自己也坐着座椅一角。他下意识的减少自己存在的痕迹。
因为沈复生有预感,他在这里住不长久,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永远不会属于这里。
他来到沈家的第一天。沈大路非常高兴,他似乎忘记了几年前在老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记了沈复生仍然背负着偷盗他的妻子的名贵珠宝的嫌疑。
他知会厨师做了许多丰盛的饭菜,让保姆把沈复生的房间打扫一新,还堆放了许多特意买来送给沈复生的礼物。
晚饭时他想要抱一抱儿子。沈复生不像别的男孩子过了青春期就长得五大三粗,纤细的少年秀气得像个女孩,仿佛生来就该被人宠爱。
却被沈复生躲开了。
沈大路笑了笑道:"小棋长大了,都不让爸爸抱了。"
沈复生退到一边,低声道:"我改名了,我现在叫沈复生。"
一直坐在沙发上冷清不语的方妍发出一声冷笑。沈大路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谁让你改的,改回去!"
沈复生摇了摇头:"改不回去了。"
是姨婆先把他叫做复生的。那个时候会叫他的名字的人不多,父母和哥哥不在身边,他也没有朋友,爷爷奶奶习惯地叫他小名,惟一会用姓名唤他的,只有姨婆。
姨婆叫他复生,他也就认了这个名字,高考前填报资料时,他借着机会改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不同以往,改名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如果不是借着高考这种契机,很少能够成功改名。
从此以后,沈棋消失了,只有一个沈复生。随着沈棋这个名字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为了给儿子取名翻遍新华字典的年轻父亲。
沈大路知道无可更改,这个名字就像在他脸上狠狠呼了一巴掌。让他没有办法再做出一副慈父的脸孔。
沈家的氛围陷入凝滞,所有不欢迎他的人都不再伪装。沈复生反而觉得轻松起来。比起虚伪的亲近,他情愿要冰冷的真实,至少无需他费心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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