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毕竟当初是我们一走了之,把什么都扔给钟叔叔。现在他们请我们回来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这件事很复杂,你也知道,有些局面是不可能彻彻底底全身而退的。”
蓝釉倒是不忌讳,说的都是大实话。
季泽同穿好了衣服,看看表,指针已经靠近了十一点,于是就问:“这儿离梅园多远?”
“一个小时车程。”
“你有车?”
蓝釉点点头。
“送我去。”季泽同语气强硬,说完就十分干脆地朝着门口走去,也不管人家今天有没有空,愿不愿意送。
蓝釉只好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到酒店大厅之后,季泽同发现这里是二环路的一家五星酒店,离老北京并不远,离任氏也不算远。
蓝釉穿着一身牛仔裤和牛仔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内衬格纹的羽绒服,脚上是一双运动鞋。他随时随地都像一个在校大学生。季泽同里面穿着他那单薄的西装。西装外面套羽绒服实在是有点奇怪,蓝釉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给他找出一件旧旧的呢子外套。两个人身材差不多,穿上去还刚好。
蓝釉启动了酒店门口的一辆路虎,季泽同跟着钻进去坐在副驾驶。他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始终觉得那衣服从款式到料子都旧得有点不像话,忍不住问:“这是你的?”
蓝釉开着车,眼睛盯着前方,摇摇头:“这是我爸的。很多年前在西南的时候,一个老师傅给他做的。那时候的手工真好,料子也好,你看,这么多年都没坏。”
季泽同松开手。一时无话。天冻得有点离谱,没有暖气的人们在空气中瑟瑟发抖,哈出的气体瞬间变成白雾。蓝釉只不过把窗户开了一个缝感受了一下,就打了个喷嚏。于是他自言自语道:“这天看上去要下雪啊……”
“这儿也会下雪吗?从来没听说过。”
“不知道。才十一月嘛。冻狠了是会下雪的。最近天气反常得厉害,前几年不是还闹雪灾了吗?”
“你很关心国家大事嘛!”
“那当然!怎么,你这个祖国的官二代不关心这些事?”
季泽同讪讪地笑着道:“还轮不到我关心这些事。再说,现在真正关心国计民生的官儿也少了。”
“都醉生梦死去了?”蓝釉微笑着打趣。
“你有意见?”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个祖国的接班人都对未来感到渺茫,老百姓也真没啥盼头了。”
“什么时代都会有人渺茫的。”季泽同看着窗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这个小朋友聊这些东西,“你会觉得没盼头?我看你生意挺好啊!”
“那不一样啊。我们生意越好,老百姓越没有盼头。什么都得请我们出手了,那才是最糟糕的世道。”
季泽同突然想起来这小子是混黑道的。什么时候变得需要依靠他们了?真是没救了。
“也不是。你以为从现在才开始变成这样的?很早以前就是了,不然我爷爷和我爹那个时候,我们蓝家也不会那么盛。现在好很多了,只是最近又起来了一阵,所以钟叔叔才让我们家回来个人帮帮手……年轻人,要对未来有信心!对爱情也要有信心!”蓝釉宽慰他道。
季泽同不由得仰天大笑:“哈哈……我都和你睡了,你还劝我对自己的爱情有信心?”
“那有什么,你难道没少睡?我相信你们家那位不会介意。你又不是个姑娘,再说他不也娶了别人吗?还生了孩子……你们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比谁干净不了多少。”
第136章
季泽同眸底有一抹深深的晦暗。仿佛陨石在地上砸出了一道坑,深不见底,黑乎乎的让人望而生畏。
“可是我在乎。”季泽同幽幽地说。
蓝釉似乎觉得有点新奇地转过头看来他一眼:“哦?你在乎什么?”
“我在乎他……结婚了。还生了孩子。”
“他为什么要结婚?”
“家里的安排呗。”季泽同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了的这个小孩,心说你怎么连这个都还要问?你还太幼稚太年轻,图样图森破啊!
“家里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又为什么要同意?”
季泽同十分不耐烦,忍不住拿脚去踢中控,道:“政治联姻……你不懂?你家里就没搞过?难道你爸不是娶的道上哪个大哥的女儿?”
“我爸不是啊!我妈妈是一个普通人,外公外婆都是普通人。”
季泽同觉得是他耳朵幻听了,忍不住摸了摸耳朵。这孩子从他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水晶一样的通透的纯粹。这是常年在国外日子清闲的国家生活,才能够养出来的感觉,任啸怀身上的感觉都没他这么浓烈,他毕竟是半路出家。
这种感觉说白了就叫幼稚。然而能够如此单纯而幼稚的人,仅仅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强大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原来这种人真的是有的。
“你想不想听我爸爸妈妈的故事?不过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以后我找机会说给你听。”
“以后?你觉得以后我们会再见面?”季泽同不屑地问。
“山水有相逢。谁知道老天给我们安排了什么样的缘分?”蓝釉笑眯眯地超了一辆车,后面司机直按喇叭。
季泽同坐在车里被抖了一抖,不由得问:“你开那么快干什么?”
“你不是要吃饭?这儿去梅园有点远,我开快点你不至于饿肚子嘛!”
季泽同“哦”了一声躺回椅子里,心下不由得一跳。他始终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像谁。现在他想起来了,这孩子像当年的任啸怀。
八九年前,那个单纯得如白莲花一样的任啸怀。
那时候季泽同几乎是见面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
清丽如水,温润如玉。
他会陪着他去水池看锦鲤,他会抱着他在太湖石边转圈,他会跟着他一起看花溪那潺潺流水上漂浮的花瓣,听他吟一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他会为他爬树,以身上长疙瘩为代价帮他摘一把红豆。他会在他练身段练得累了的时候,帮他按揉酸痛的肌肉。
他们都像莲花。任啸怀是白色的,这孩子是蓝色的。然而白色更容易被污染,因为太过干净。蓝色是海洋的颜色,海洋能够孕育一切生物,包容一切污垢。
季泽同突然觉得天道不公,为什么他的啸怀必须忍受这样的命运,而面前这个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还是说人生在世,不过是同人不同命,同命不同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他不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享受他的特权,享受他公子哥儿的生活,毫无顾忌地欺负人,毫无顾忌地挥霍……
可是为什么当不公发生在他身上,还是会觉得不平,还是会怨怼,还是会绝望?
“你爸和你妈……是怎么在一起的?”季泽同忍不住问。
“他们很小就认识了!高中……不对,初中就认识了!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从来没有分开过?”
“没有……如果出差不算的话。”
“出差算什么分开!”季泽同忍不住吼道。
“哈哈,我妈妈有一次出差走了一整年呢!”蓝釉把车开到天桥上绕了两圈,又回到地面,然后说。
“不过他们不容易啊……”蓝釉兴致勃勃地说,“不容易。我外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有一次交易,印度阿三不讲信用,交了货不给钱,手下人找到我们,我爹出面把他们老大给绑了,把钱要回来。谁知道那群混蛋不知好歹来报复……”
季泽同听得昏昏沉沉。蓝釉这孩子看起来有活力,车开得也有活力,一路上超车甩尾,把季泽同摇的头晕,他本来有宿醉,差点没吐。
“我妈妈那时候也急着立功,你知道吧,急着想让我们蓝家承认她。所以她就跑过去插了一脚,结果差点被逮住了,逃跑的时候遇到人家抢手堵截,差点没把她打死掉。逃出来浑身都是血,医生从她身上取出来五颗子弹,还有两颗留在身体里,取不出来了……所以她现在老是自嘲,说子弹卡在她脑子里,所以思维转不过弯来了!哈哈……”
季泽同忍不住冷哼一声:“挺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都不容易啊!所以我说,你要是真心爱你的那个他,就不要计较他是不是结婚了,是不是有小孩……能在一起已经很难得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一点,不是吗?”
季泽同皱皱眉,心说这孩子话真的有点多。他真的是混黑道的吗?怎么和平时的黑道大哥完全不一样?还是说这孩子是个奇葩,天生就一副扮猪吃虎的纯洁模样,背地里藏了一个剪刀手爱德华?
“我第一次用枪,是我爸爸带着我出去打兔子。冰天雪地的,兔子在哪儿都看不清楚,完全凭感觉,我开了十多枪,打中了一只,那是我第一次用真枪……你知道欧洲挺方便,各国串门不用签证,我们去瑞士,日内瓦,联合国广场门口的那个雕像,就是枪口打了一个结的那个。我问我爸爸,为什么枪口打一个结,这样堵上了不会爆炸吗?我爸爸说,只有一个国家强大到所有的枪口都能打一个结,外敌还不敢来侵犯的时候,人们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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