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对著我笑了笑,拉上电灯,点了一根烛,慢悠悠地剪著烛花,回眸对我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故国三千里 89
我如醍醐灌顶,匆匆地扯件外套便跑了出去,耳中犹然听得三娘娇笑。
买了一大捧的烟花站在梁宅外,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傻子便傻子吧,我自嘲地笑笑,这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也总不能被人白叫去不是。
把烟花放在外面,抬手去敲门,开门的依然是上次的那个佣人。显然大年夜里不是串门的好日子。
仿佛是听到了声响一般,屋里有人走出来,我看著看著,忽然眼神一亮。
挽秋仿佛瘦得更厉害了,带著苍白的颜色,他穿的是一件蛋青色的长衫,风吹得衣袂翩然,恍若天人。
他走近了,挥退了佣人,朝我笑道,“凌二少这又是玩儿哪出啊?”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不满道,“我们很熟好不好。”
他瞥了我一眼,掩面道,“哪家的疯子,我不认得。”
我笑,抓了他的手,“很想你,特别是今天。”
挽秋愣了一愣,然後笑得打跌,他说,“凌陌白,你今天哪根筋不对了?”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突然就有些局促,半晌才道,“只是想让你陪我去放烟花。”
挽秋看了我半晌,挑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点头道,“好。”
我欣喜若狂。
我们两个跑到外滩去放烟花,挽秋靠在护栏上,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细细地眯了眼看著我,歪著头道,“凌陌白,你说你这麽傻的人,怎麽活到现在的?”
我苦笑,揉揉眉心,叹气道,“你随便怎麽说好了。”
他撇了撇嘴,“喂,你说,如果这护栏不结实该怎麽办。”
我微笑,“不会的。”
挽秋皱眉,“我说的是如果。”
我笑眯眯地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扯下来,揉乱了他的头发,“没有如果。”
不算柔情的一晚上,但却是我这麽多年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了。
我们两个就在外滩的护栏附近一直坐到天色微白才起身离去,大多时候是沈默的,偶尔说几句话,放一支烟花。
那样绚烂的夜晚,我是一生都难以忘怀。
後果是隔天眼睛下面青得厉害,三娘笑叹道,“都三十岁的人了,怎麽还跟个孩子似的,真当自己年轻是怎麽著?”
我笑笑,不和她辩解,个中滋味,我自己体会得来。
三娘看我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啧啧地叹了两声,说了句,“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僵住,三娘笑眯眯地离开,我只得叹气。
之後便忙碌了起来,一直没有机会再去看挽秋,这一天天色正好,我刚打算去梁宅,谁知梁天奇谴了人来,递了请柬。
梁天奇的婚礼。
梁天奇早年丧妻,没留下一子半女,一直独身到现在,直到黄心茹死心塌地地要跟著他。
至於是为什麽,这我倒真的不清楚。
她之前央我说过一次,我便也转告了挽秋。後来据说是黄家不大同意,大抵是梁家逐渐有些没落,且梁天奇之前还结过婚的缘故。
然则黄心茹仿佛不依,中间怎样的曲折我不清楚,最後似乎又是答应了,这既然是筹备婚礼,自然就是这两个人的婚礼了。
我和挽秋,永远都不会有婚礼了罢。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终究也没有去梁宅,反正明日便是梁天奇的婚礼。
梁天奇的婚礼是纯西式的,在教堂。
挽秋穿著黑色的西装,充当伴郎。
☆、故国三千里 90
我远远地看著他颀长而清瘦的身子,心里突然一阵满足。
这样的人,是和我一起的。
想著,便不由得笑了起来,又想起了挽秋常说的那一句:凌陌白,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贺礼已经递过了,宾客们大多都是相识的,互相恭维寒暄一番,婚礼也就开始了。
红地毯上的女子果然是黄心茹。
我见过她,两次不是三次,印象没有多深,是仿佛是竹蓝色还是水蓝色的褂子,学生头的乖巧少女。
如今,也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了,至少比她姐姐要漂亮几分的。
她甜蜜地挽著身边的男人的手臂,而梁天奇却显得很淡然的模样。
恐怕梁天奇,对这场婚姻,也不见得是多麽情愿的罢,似乎,还是因为日本人的缘故。
不想让挽秋做卖国贼,所以才肯将他送到我这里来的吗?
隐约见有些明了,我突然觉得梁天奇也不是那麽令人讨厌了。
冗长的仪式听得我有些困倦,宣誓的时候我向挽秋望过去,挽秋显然看到了我,掐准时机,在梁天奇回答的时候冲挽秋作口型道:我愿意。
挽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去,我看到他的耳朵有些发红,於是偷偷窃笑。
卫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恰巧看到我和挽秋的举动,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眸色沈了下去,只狠狠地盯著我。
我在心里冷笑,挽秋永远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了,永远不会。
他不著痕迹地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道,“别高兴得太早。”说罢便飘然而去。
我暗笑不已,终於沈不住气了吗?
卫童啊卫童,也没有我想象的那麽白毒不侵。
他或者会成为一代枭雄,但可惜他度量太浅,受不的激,所以注定,也是成不了大事的人。
想著,我朝挽秋的方向望过去,他站在那里,仿佛四周的人天生便应该是陪衬他的一般,那样耀眼,那样好看。
那是
我的挽秋。
挽秋走的时候什麽都没带,回来的时候也什麽都没拿回来。
他穿著那身做伴郎用的黑西装直接跟我回来了。
梁天奇不是没有失望的,只是表现得不够明显,而挽秋,根本就不屑去注意他。
陈如霜在客厅坐著插花。
所谓的官商勾结的上流社会出身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比如说插花。
我倒是实在不明白这有什麽乐趣的。
据说是有一个人,在天皇还是什麽大臣出的难题跟前,将一支梅横放在盘子里,便被说得是如何的独一无二。
插花我不懂,但意境我是懂的。
我只是想到了林和靖,想到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陈如霜看到挽秋,显然很开心的样子,挽秋坐下来与她攀谈,说婚宴,和这几天的大致生活。
我在一旁也饶有兴味地听著,虽然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我就是想多听听他说话,看看他笑。
比起我刚认识挽秋的时候,他显得柔和多了。
用讥诮的眼神看人的时候少了,冷笑的时候也少了,连翻脸的时候都少了。
原来已经快两年了。
从相识到现在,仿佛只是一场梦,倏地就做了过来,不知梦里梦外,却只是一回事罢了。
挽秋说著,对我道,“你说是不是。”
☆、故国三千里 91
我怔了一下,只发出一个单音,“啊?”
挽秋白了我一眼,转过脸去不理我,陈如霜笑了起来,面色很是柔和,带著一种母性的温暖。
母亲麽。
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了啊。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有几分男孩子性情的女孩子呢。
原来时间真的过得如此之快。
白驹过隙,韶华已逝。
陈如霜道,“凌少爷怎麽还是这副样子?在想什麽不能告诉我们的事呢麽?”
挽秋斜了我一眼,对陈如霜道,“就他?”
陈如霜被他那鄙视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挽秋……”
挽秋得意地冲我笑笑,孩子一样。
我看著他的目光就不觉的柔和,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别过头,耳朵微红。
陈如霜一直看著我们的互动,面色瞬间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冷哼一声,看在她是孕妇的面子上,我不准备在她面前和挽秋有多亲密,结果,就是这样,她便受不了了。
我心下有些难受,捏了捏挽秋的胳膊,起身便往楼上去了。我的背後,是陈如霜苍白的面色和满含负责的眼。
上了楼,也终於冷静了下来。
我不是没有意识到的幼稚,只是越近一步,就越不能忍受别人离他近些。
忍受不了。
就仿佛赵某人说过的那句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略微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日子还是要过的。
意外的是接到清水的电话。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查到我的电话的,但对於他知道我的电话这一点,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的身份,工作的地方。
整个上海,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就不会不知道,何况这只是区区的一个个人电话。
他很客气,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很疲惫似的,他希望我能把君禺的地址告诉他,我神思百转,心生一计。
挂掉了电话,天色微暗。
菊香过来给我换了桌布,泡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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