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右手持剑,左手拎头,古里古怪一笑,善劝檀弓:“贫道一双无碍清净天眼,能够知尽未来际劫。我已观见今日比试的结果,所以这位善信,我劝你知之而退!”
将手中剑一丢:“你若还要来比,也割将下来罢!”
卫璇倒没被吓到,他游历海外,素认识一些左道之人,并非第一次见到如此幻术。他觉得檀弓未必不能破局,但怎愿意见他为之自残,便要开言。可是却听天师一声尖叫。
原来那一片混乱之中,剩下的一只白面猿猴脱笼而出,猛然一扑,一个蒲扇似得黑巴掌糊到身上,将天师的头颅夺来衔了,一下子朝云英公主砸去!云英公主当下爬翻在地,瘫倒在那没收拾干净的猴脑之中。白面猿猴见状,拍胸高喊,便要扑去为同族报仇。
那头颅不断说:“快!快!安贫道的脑袋回去!你们愣着干什么!”
但大内侍卫此刻也无比慌手乱脚,一时竟无人敢上去护驾。眼看着云英公主被猿猴当胸当腹踩了好几脚,挺身而出的却是卫璇。
他一道剑光之下,猿猴捂脸流血逃去。可天师的头颅也被携了走,大殿留下一串回声:“来人啊!来人啊!”
云英公主扑在卫璇怀中,嘤嘤啜泣:“赫连哥哥…赫连哥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拾残局。追了出去,见猿猴立屋瓦上,放声高歌,那颗头被他抛来接去,玩具一般。众人见到此景,又吓昏过去几个。
天师虽知晓皮毛道术,可是到底是凡体肉胎,一时三刻,其头不到颈上,如何不冒血而死?他脸已失血色,声音也低许多:“救!快救贫道!”
众人连忙翻身上墙,但那猿猴身形敏捷,哪里捉得住。猿猴将天师的长发绕在手中,将头拖在地下,滚了一脸污泥。眼看着天师失血而死,猿猴却忽地动作一停,径自攀下屋梁,走到平地之上来。
众人既惊且惧,见那猴子妖性颇足,不知有何狂举,所以连连后退。云英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全白,抱紧了卫璇:“赫连哥哥救我!”
却见猿猴步履缓慢,渐渐走近人群,众人急忙让道。
这一只禽兽的脸上,竟然看出十分虔敬圣洁之态来,它所叩拜的人,竟然是檀弓。
凤皇祖翎的光辉在袖中闪耀——白面猿猴面见万妖之主,焉能不万分之敬?
檀弓微微点首,在猿猴的眉心虚点一下,手掌心暗藏照彻大光明。
只见那猿猴三拜九叩,长嘶一声,最后将双手举于头上,献宝一样交出那颗头颅。
直到天师将头安上双肩,正了一正,恢复常态之时,众人都还不敢去碰那妖猴,竟然任它逃了。
檀弓有意低调,所以众人完全不知何事发生,季瑶说:“哇,先生还有这般本领!”众人强行借此安慰自己:不过是会驯兽罢了!
云英公主心道:这臭瞎子当真邪门!她扬鞭一抽:“都冷,你好一个胆大包身!进献如此妖猴来欺辱本公主!若不是赫连哥哥保护我,本公主破了相,你拿什么来赔!”
都冷腿脚一软,忙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众使臣连忙分辩:兽无人性,岂能责怪都冷王子?他们心下甚明:若不是公主虐杀猿猴在先,其同族怎会报仇在后?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云英公主也是理亏,骂了两句泄愤,声音渐消,但仍不放过:“瞎子,到你了!”
众人虽没看懂檀弓如何制服猿猴,可是也知他有十分本事,况且他们之中儒士居多,实在不想再看一次噩梦场景,便忙进言:琴师以一己之力挽回大局,已证其本领高强了。
“你是我们大周的天师,他就是一个会耍猴子的瞎子,你到底在怕他什么!”看天师也不说话,云英公主跺脚道,眼色骄横,扭头说,“瞎子,你给我把头割下来!不割你就乖乖认输!”
但见卫璇抽出金英宝剑:“你若执意如此,我来便是。”
檀弓天山莲枝之体,所以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时忽听见盛大仪仗之声:“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忙行礼接驾,半晌不敢抬起头来,云英公主脸色尤是难堪。唯独季瑶匆匆行了一个礼,便亲亲爱爱地喊:“太婆婆!”
太皇太后是季瑶的姑姨祖奶奶,从小便将她养在膝下,倒比公主们还要爱重几分。
太皇太后忙招呼:“哎呦…是小季瑶吗?快来太奶奶这头。”便将季瑶招在膝下爱抚。
季瑶嘟嘴说:“太婆婆,云英姐姐要逼人割头呢!”
太皇太后一发皆银,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家,心肠又十分慈软,闻之大惊。天师亦知周帝乃孝子,若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受了惊,必然要十分罪责,忙说:“贫道卜算天时,今日实在不宜再见血光之祸。不若这一回以和局收场,再看后头的罢!”
众人皆觉十分合理。那御史本来胆子就小,只是职责所在,不得擅离,一听说不用殴辱斯文了,激动得老泪纵横起来。众人也都差不多的心情,一时间执手相看泪眼。云英公主不敢再惹卫璇生气,也只得愤愤作罢了。
御史高兴地语无伦次:“文试,下一场文试!”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天师倒不欢喜了,檀弓状似十分蕴藉文雅,一看就是辞赋皆通,一时半会愁为之结,云英公主大声提醒:“一个瞎子你怕什么!”
天师恍然大悟:一个瞎子而已!他都不一定认得了字!
卫璇笑说:“哦?文试,怎么试?几个人阅卷呢?”
不知当年一甲进士出身的卫璇,何发如此之问?御史惑然,仍然规规矩矩回答:“自然是翰林院的五位监丞了。”
北境使臣性子直鲁,便问:“那说到底,都是你们家里头人来判,若打算这样徇私,那还不如直接说天师胜了,省得浪费笔墨!”
卫璇笑说:“那倒不见得,到时候糊了名字便是了。保证是公明透通,赢要赢得公平公正,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断断不会明着偏袒,折了远道而来的四方使节。”
这本来是西域一方之事,可是卫璇这话一说,倒像外客皆是一家了。想起中原素视他们为蛮夷,自然不愿公主下嫁,这话惹得东西南北立刻自动与西域一条战线,同仇敌忾起来,纷纷向内臣施压。
看檀弓提笔濡墨,无不自若。天师头冒冷汗,连忙喊停:“等一会!”
云英公主说:“各人喜爱的文章风格不一,这如何公允?”
御史傻了眼:“可是历来都是这样的呀!”
云英公主一瞪眼:“历来是这样,便要这样么?我不管,你们找别的法子出来!赫连哥哥,你去帮天师写文章吧!”
卫璇立刻接了:“好!”
云英公主忙心虚了,卫璇俊雅才调何胜朝中翰林百倍?但为了退这桩婚事,绝对是不惜才名,写得狗屁不通。
众人一时默然。
寂静气氛中,听见太皇太后慈爱问:“小季瑶儿,书背得怎么样啦?”
太皇太后和季瑶本来就是在说体己话,正好说了这儿罢了。
“季瑶背到了女诫。其中说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季瑶摇头晃脑说,眨眨眼,“云英姐姐,你晓得什么叫作妇德么?”
云英公主张口便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当我也是目不识丁的瞎子么?”
季瑶开心拍手:“你原来知道呀。”
云英公主脸色突变,众人哑然憋笑。
但季瑶只像无心之言,碍着太皇太后的面儿,她又不好发作,当下气得脸上又红又青:“季瑶,你背书背得可真好哇!为妇的德容言工,你自己可要记清楚了。”
她然后电光一闪:“你喜欢背书是么…好得很。人说选婿要选志慧聪明之人,会写几篇浮躁文章算得了什么?就这样办,你们拿一卷书去看。一炷香的时间,谁能一目十行,背得又多又不错的,就算是胜了!”
众使臣大惊:我们家是个瞎子,瞎子能背什么书!
季瑶更是愤懑,忙让太皇太后主持正义,可是太皇太后老目浑浊,看不清也听不懂,问:“小云英儿,在做什么呐?”
云英公主道:“我给自己择夫婿呢,儿孙之事,太奶奶只管清闲一些罢!”
卫璇失笑,他不知为何对檀弓总有一股天然信任,一半是笑云英使出如此毒计,亏她想得出;一半是笑她多半自掘坟墓,便说:“那便劳动都冷王子来念了。”
都冷王子点头如捣蒜。他见檀弓着实是个聪明人长相,有几分寡淡的取胜希望,便有了干劲。可是见檀弓一直沉默,心下大惊,说:“这位好兄弟,你可也是哑巴么?”
好容易压下众议,可是拿什么书来背呢?若是二人谁先前看过,便极为不公了。天师笑说:“这个无碍,且看本座请神仙赐下一卷天书来。”
天师面对东方设坛点燃三根檀香,插在米碗之内。然后跪在垫子上,烧黄纸三张,磕三头,用右手中指在地上划一“十”字,把小腿压在“十”字上,右腿压在左腿上席地而坐。他烧灵符一道,接着两眼微闭,身体周正,头顶悬,鼻吸口呼九次。米碗之中,一道黑火闪烁,飞出数张黄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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