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雨声中,他拔高了声音对时逢笑道:“小姐!这位姑娘真厉害!竟然会马语!”
时逢笑听不清楚,只是感觉自己腹部隐隐作痛。
她的伤一直没好完全,赵一刀那一击,匕首入腹三寸,那时候有郭瑟在,一日三碗汤药不停,之后她回到金平,再也没去管过,长时间在雨水中浸泡,那伤处就有发炎的先兆了。
这一行人是摸黑上路,时逢笑怕引人瞩目特意吩咐不要打火把,但紫色闪电破天时,茂林里那一张张脸还是被照得透亮。
容韶在这一个瞬间刚好回头,清晰地瞧见时逢笑斗笠下的那张脸异常红晕。
她拽了手里的缰绳,往时逢笑靠过去。
雨太大,风一刮来那雨幕就将人浑身浇得如同刚从河里捞出来。
她们临行前才换的干净衣裳又湿透了,时逢笑肩膀微微颤抖,身形晃了晃,她觉得很冷,头也很晕,眼皮沉重很想睡觉,可是明明雨声那么大,雷声那么大,马蹄声咄咄,应该很吵才是……
她想撑着,离定康还不知道有多远,金平城数以千计的百姓等着这些战马救命。
她必须撑下去,她要助容归将军守住大蜀的领土,才能心安理得去寻唐雨遥。
可是她好累,好冷。
明明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该委屈,可是鼻尖酸酸的,头好晕……
在时逢笑眼帘彻底垂下去之前,她好像跌进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耳边有人在喊她。
“笑笑?”
有人在跟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清楚了。
雨声渐渐远去,雷声也似乎销声匿迹,马蹄声隐得无踪,是谁在唤她……
是唐雨遥吗?还是谁呢?
最后,时逢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天黑透,她的眼睛终于困乏至极,缓缓合上。
——
大芝河行船,河面本该辽阔壮丽,因着昨夜一场大雨方歇,四周山川相护,水上腾起浓浓雾霭,大雾茫茫一片,叫人瞧不清远处飞翔的大雁,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遥遥雁啼。
唐雨遥坐在甲板上同郭瑟手谈,这局棋下得焦灼已有了些时辰,时快身为男子,本也不好这些,于是离她们老远,并不打算上前叨扰。
河风徐徐,吹得唐雨遥青丝乱飞,郭瑟的面纱也随风发出嚯嚯声。
唐雨遥拨开挡脸的秀发,垂眸落下黑子。
“小九,你在走神。”
郭瑟抱歉一笑,道:“突然有些觉得这棋下得无趣。”
唐雨遥与她对望一眼,二人伸手拾子,重开一局。
这次没按寻常下棋的法子来决出个胜负,棋盘上黑白纵横,越走越满。
西行路途上,这种名为“五子棋”的下法被她二人反复无数回尝试,新鲜不在新鲜时就从中摸出了门道,于是很快便执子无处落。
郭瑟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棋子放下。
“时姑娘竟没告诉我们,棋盘走满,又当如何。”
唐雨遥道:“应是和局。”
郭瑟愣了半刻,颔首道:“是,和局。”
话刚至此,东花端了新砌的热茶走过来,风送茶香,唐雨遥刚好有些口渴,端过茶杯轻呷了一口,随后微微皱了眉头。
“还是不对吗?”东花瞧她那模样,不由得嘟起嘴巴来,“主子,你习惯时姑娘的泡茶手法了,我泡不出她那个味儿。”
唐雨遥没作声,郭瑟便伸手去拿过另外一盏,闻香识味,不必再尝。
她那双眼睛直视唐雨遥,缓缓道出:“昔日时姑娘泡的茶,入口馥郁浓香围绕舌尖经久不散,胃中如遇初阳暖息潜藏,的确让人难以忘怀。”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见唐雨遥不为所动,目光收紧,又道:“那日她离开,至今为止你都不想知道她去向何处是否安好?”
唐雨遥放下茶盏,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分拣。
“她回金平。”
郭瑟双目大睁,“回金平作甚?”
唐雨遥知郭瑟心中挂念时逢笑已忍了一路,兀自失神。
“救人。”
郭瑟依旧不解:“我们都在这里,她去救谁?”
唐雨遥收手,抬起头来再次迎上她的目光。
“还记得万安吗?”
郭瑟听到她突然提起万安小镇,瞬间了悟过来,当初在万安那家酒肆,时逢笑气急败坏而走,她不为别的,只是一心想回去救长公主府余下的仆从。
如今金平战事一起,因果皆出自唐雨遥要拿回蓝家军兵符,不知道接下来是何等腥风血雨,民不聊生。
时逢笑回去,以齐天寨在金平的实力,的确能相帮一二。
若说之前郭瑟心中还有诸多不甘,而此时此刻则如遭受雷击,明明雨已经停了,她却浑身湿透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
时逢笑是临时决定要回去的,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她要走。她已经伴随唐雨遥度过整个秋季,她不该是不辞而别之人。
整整十天,郭瑟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毅然离开。
唐雨遥却知道,唐雨遥懂时逢笑心中所思所想,也只有唐雨遥,才能这般从容地接受时逢笑突如其来的举动。
郭瑟原本憋在心中的一口气烟消云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惯了医者,她总是在担心时逢笑的安危,总是钻牛角尖。
如果抛开她的执念来看,时逢笑其实很强大。
时逢笑聪慧果敢,遇事不乱,行事有章,而且她是齐天寨五小姐,陆府众人唯她马首是瞻,有陆三在,时逢笑的处境并不会十分艰难。
郭瑟没再继续追问,她也没什么可问的。
唐雨遥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时逢笑回金平的目的了。
棋盘上的棋子都被唐雨遥重新挑拣好,东花将两盏茶收起来。
见二人不在交谈,她才作了声,“八喜方才说快到露州了,让我来问主子,要不要下去采买补给,喝完这一盅,茶叶就没啦。”
☆、露州见闻
大蜀南地多鱼米之乡,最热闹繁华当数露州,整座城靠石庄支撑,蜿蜒河道形成大街小巷,堪称奇景。唐雨遥他们乘坐的船还没靠岸,远远就见露州码头与别的码头构造不同,说是码头,却没有供来往船只抛栓的石桩,只有闸口迎着烈阳高开,方便来客于水上进出。
南方的天气比西境暖和,唐雨遥只披了一件锻面斗篷,一身轻减立在船栏边,大片红砖绿瓦映入眼帘,来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船只穿梭其间,她忽而有了下去看看当地民俗的念头,等在与时逢笑相聚,便能与其说道一二。
等船行进入闸口,两边街景清晰起来,听得掌舵的船夫收起帆高喊入城,并告知船上的人们他们即将穿过露州继续南下,若有要采买补给的,在前方档口下去,到晌午尚且有半日时辰可于露州南岸重新登船。
船上的行客三两作伴,到了档口陆陆续续下了跳板去采买,唐雨遥走在流动人群的末尾,东花看她难得下船,凑到她跟前道:“主子,你也该下船走走了,每日闷在船上人都要闷坏的。”
唐雨遥抿了抿唇,只朝她微微点头。
一行人都下了船去,因不着急赶时辰,便沿途漫步。
城下水流潺潺,城上人来人往,杂耍看戏的,摆摊买卖的,烟火十足恬静祥和,与金平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世道。
众人踩在碎石长街上,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较大的酒楼,虽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里面却坐满了人,一阵饭菜香味从中飘出扑鼻而来,引得人不自主放缓步子,想要进去饱餐一顿。
东花要采买新的茶和干粮,但他们一行人多是女子,走在路上着实惹眼,于是便和唐雨遥等人约定,先自行去采卖然后午时在这家酒楼用膳,八喜怕她一人走散或再出什么岔子,主动跟了过去。
时快没与她们同行,而是留步走到了唐雨遥后面。
在时逢笑没赶上他们之前,保护唐雨遥的安危变成他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其实在这途中,他有想过先行下手,但齐天寨来了信,时慢说道不急于一时,因那十万蓝家军是蓝如英年轻时一手带出来的,离了唐雨遥,就算有兵符也不一定能轻易调动,于是行船这些日子大家都相安无事,表面平静。
没人再受伤,郭瑟先前备的药还有富余,她便牵着笠儿陪同唐雨遥漫无目的瞎逛,时快不疾不徐跟在她们身后,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越过前面矮小的笠儿,直接落在唐雨遥的背影上。
沿途有摊贩叫卖,唐雨遥的目光一一划过那些卖当地小物件的小摊子,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停顿。
道路狭而窄,仅仅容一两人并肩前行,故而郭瑟和笠儿则是跟在唐雨遥身后的,笠儿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心,本在东张西望,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唐雨遥的背。
唐雨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背崩得笔直,笠儿撞疼了,停下来用力揉搓自己的额头,咦道:“恩公姐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郭瑟见唐雨遥微微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摊贩不如其他摊贩那样精神,坐在摊后屋中躺椅上,一本陈旧破书盖了脸,正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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