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使者打量自己,弥兰达也直起身子回敬。来者孤身一人,却是一位十足的武士,拥有一双健美修长的腿,以及敏锐的褐眼。他是那个王子的人,弥兰达不知他原本来自哪个部落,反正肯定不是龙鲸部的人。看他佩戴的那把帝国剑,比图鲁勇士常用的青铜剑长了快一半,但弥兰达清楚,他使用起来一定很有把握,一剑削下一个手无寸铁的图鲁女人头颅绰绰有余。
“你应该去。帝国人在你的心中投下了阴影,而图鲁人的希望之光将驱散它。去吧,姑娘。”大巫医推弥兰达的背,粗糙的老手温热又有力。为了不让她难堪,弥兰达不得不站起来。“当然,我正准备去呢。”她回应道,顺手拍了拍腿侧。她惯用的腰刀鲨齿不在身边。为了不让她在施术途中伤到自己或别人,大巫医把她的武器收了起来。“我不能带上武器是吗?你们的‘王子’害怕我的鲨齿,就像阴影害怕阳光。”黑瘦的使者撇嘴,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你想带什么都可以,让王宫前的傻蛋们操心去吧。”说完他转过身,弥兰达跟在他后面。
竹叶组成绿色的纱帐,滤过阳光,让它们变得凉爽舒适。蝉在大叫,村子里的孩子们也是。弥兰达赤脚踩过竹楼的小小前庭,竹节在她脚掌上留下清晰温热的触感,尔后迅速被落叶和泥土的替代。
龙鲸部村落本身与其他部族的并无太大不同。图鲁人不善掘井,通常畔水而居,村落沿河岸延展,道路全由人脚兽足踩踏而成。很多小部落找不出一处可称作集会地点的户外场地,也没有长老和巫医。遭遇强敌或者坏年景,村民们就聚在一座吊脚楼里,围着火塘共同商量出对策。龙鲸部和蛇雕部这样的大部落虽然有长老,但并不像大陆人那样,代代世袭。长老们必须获得族人的支持,即便是大长老的儿子,想要成为长老,必须得靠自己的勇敢,智慧和仁慈。这样的村子里,大家相互熟识,巡逻是不需要的,围墙更加用不着,然而如今的龙鲸部边界上,却竖起了竹子搭建的瞭望塔,村里的土路上到处是人和猪的脚印。勇士们被组织起来,不仅在瞭望塔之间,也在村子里巡视。
“这些家伙从哪里挑选出来的?”弥兰达与“王子”的黑瘦使者结伴而行,与一队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图鲁勇士作战,关系亲近的时长相互照应,很少如帝国人一般,以固定的人数凑成队伍。眼前的这支巡逻队则不然,手臂上绑有竹叶的显然是队长类的人物,领队走在头里,他的队员虽然走得稀稀拉拉,好歹没人脱离队伍,搭理吊脚楼下猛摇尾巴的图鲁瘦狗。
一行十个人装束相仿,都是赤脚,皮短裙,草藤编的腰带和头带,十足的图鲁部落模样,但他们腰间的武器已不再是旧有的青铜款式。帝国钢打造的利器沉甸甸地坠在勇士们腰间,见弥兰达打量自己,一个脑门剃光,后脑勺梳起细长马尾的勇士也盯着她瞧,噘起厚嘴唇,称她“达嘎”。他的同伴们哄然而笑,弥兰达愣了好几个呼吸,直到巡逻队脚踩湿泥的噗叽声渐渐远去,才想起来那是南方部落专有的词语,用来称呼寂寞难耐,在那方面如狼似虎的女勇士。
“他们从南方来!”弥兰达惊讶。使者冷笑道,“南方佬,让你害怕了?”“胡扯,龙鲸部不害怕,我怕什么!”我的部落已经完蛋,族人们投靠龙鲸部,也许从此再也不搬离,彻底成为别人的一部分。“你不知道吗,龙鲸部跟南方部落素来是敌人,他们相互奴役,多年的战争中,丧命的超过数百人。”“如今南方佬却肯听命于图鲁之王。”黑瘦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搭腔。弥兰达警惕回望,试图在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图鲁人信奉自由之神多芬,我们没有国王,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你离家太久,从前不好说,现在嘛,大多数人都相信,只有一个国王才能打败另一个国王。瞧瞧这个。”使者说着,拍响系在腰带上的帝国剑。“我的剑断在了一个帝国佬的肋骨里,它原本由我部落最好的铁匠挖掘一月,锻造一月,锤炼一月制成。部落散掉之后,我找到龙鲸部,在接待我的宴会上,‘王子’给我这柄新剑,捅穿五个帝国佬的胸口,它也依然跟新的一样。”
“我明白了,一柄剑就把你收买了,刚才那些南方人也一样。图鲁人的‘王子’原来是个走私贩子,靠来路不明的武器收买人心。我倒要看看,勇士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他该如何收场。”你们对帝国人锻造钢剑的本事一无所知,光知道抢劫,和大陆的土匪有什么两样?“等你进到王帐里面,再抱怨不迟。”使者嘎嘎大笑,嗓音粗野。
他们自以为出到足够的价格就能买到我。弥兰达忽然觉得恶心。她本要转身离开的,无奈目的地已近在眼前。那个自封图鲁王子的家伙让人们称呼为王帐的东西,不过只是龙鲸部村落中一座独栋的吊脚楼而已。为了与其他竹楼区别开来,“王子”命人在竹楼前面插上一排竹竿,其上绑上五彩的布条,显然是对帝国旗帜粗劣的模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兴建起一座海上帝国,打造一把高背椅子,爬上去奴役同胞吗?弥兰达仰望迎风飘扬的彩色布条,其中有些布条原本就是帝国旗帜的一部分,让她只觉得讽刺。
“我们到了。”使者做着毫无意义的解释。两个服务于“王子”的家伙见到使者和弥兰达,立刻从吊脚楼的长脚前走出来,迎向二人。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佩戴帝国式武器,两个人的步伐都很灵巧,是典型的图鲁勇士。男勇士朝二人举起手,笑着打招呼,露出他白得刺眼的牙齿。这时候反悔已然太迟,弥兰达只得跟在使者后面,走向那自封的王子的竹楼。
“我是木黎,他叫罗嘎。我们知道你,你不认识我们。”使者离开之后,两人之中的女人主动向弥兰达介绍自己。“看来我比想象的出名。”木黎与罗嘎相视一笑。“蛇雕部的影子勇士,神泪湖以西,谁不知道?”木黎说完,转身走上通往“王帐”大门的竹梯。罗嘎守在后面,示意弥兰达先行。看起来,两人没有搜身的意思。弥兰达顿时后悔起来,应该把鲨齿带在身边的,称职的武士不该把武器落下。她跟随木黎登上竹楼,竹楼门口站了两个守卫,手里的长矛和盾牌都是图鲁样式,腰间的短剑来自帝国。见到木黎上来,守卫既不阻拦也不询问,从他俩身边经过的时候,弥兰达强烈怀疑他们中的一个抽醉了旱烟,身上烟味浓烈,让她快要吐出来。
“要想装扮成大陆上的老爷,你们的主子得更上心才行。真正高贵的大人物对卫兵要求甚多,绝不会允许被烟酒放倒的家伙给自己站岗。”当然,其中最优秀的自己也不会成天醉醺醺,或是把衬衣弄得满是烟油的臭味。
“从大陆回来的,难免有些古怪。”木黎
笑着跟门卫解释。抽醉烟的那个耸耸肩,身体跟着晃了两晃。“‘王子’最擅长对付这种人。至于你,你得留点神,满身骚臭的大陆仔,族人们最不喜欢。三天前走进来一个,吹牛说能够驱逐红灾,结果当场被割了舌头。”说着他猛地伸出舌头,上面钉有龙鲸部勇士最爱的骨钉。与帝国人初遇时,图鲁勇士的装扮常让他们惧怕,如今却已沦为帝国佬们痛饮啤酒时吹嘘的笑料。
“想让我取走你的舌头,用不着费这么多力气。”弥兰达没好气地瞅了半醉的门卫一眼,那家伙闻言鼓出眼珠,把舌头吐得更长,露出舌根发白的部分。“要在意他的话,可就真被他捉弄了。”木黎冲弥兰达挤挤眼,为她撩开帘子。
“王帐”的门口垂有皮帘,背后钉了一块打磨过的竹条以固定帘幕。这种方式倒非常的帝国式,跟图鲁人的习惯全无关系。进门之前弥兰达瞥了一眼,吊脚楼的竹门最近刚被加宽过,门帘钉在门框内侧,露出竹子新鲜的切痕。
进到室内,虽然他们没在竹屋上开大窗,把它完全打造成帝国模样,但却在屋子正中铺上了地毯。地毯没有刺绣,通体灰褐色,不知本来如此,还是被来往的族人赤脚踩的。
“从哪个倒霉蛋手里抢的?”竹屋里立有一扇木头做的屏风。图鲁人当然不会做屏风,屏风上面雕有帝国人的神,还是那个脾气暴躁的威尔,四角镶有亮闪闪的白银。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站在屏风前,在弥兰达到来之前,正在欣赏屏风上的帝国雕刻。听她发问,男人扭头转向她,垂腰的黑色长发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你来了,听说你喜欢使用你的帝国名字,弥兰达。”男人对她微笑,露出与肤色截然相反的雪白牙齿。
“你想让我干什么?”弥兰达谨慎地打量他。即便在图鲁人当中,这位“王子”也算英俊的,他拥有修长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牙齿洁白,绀碧的眼睛里洒满阳光。他穿帝国人才会穿的丝质长袍,里面却没有衬衣。他结实的黑褐胸膛敞露在外,上留有一道倾斜的苍白伤疤,那一刀没要了他的命应该是奇迹。
“当然是请求你的帮助。”“王子”向她走来。他没穿鞋,宽松的裤腿在脚踝处系紧,脚掌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的身形刚一改变,弥兰达立刻注意到他腰间的刀柄。腰刀的样式是典型的帝国式,弥兰达毫不怀疑他对贴身武器的熟悉程度,她暗暗端详他行走的姿态,盘算着跟他交手,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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