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提问,可龙田鲤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已经笃定钟明烛会伤害长离。
“她……”长离忆起钟明烛震怒之下的举动,眉头微微皱起。
钟明烛的确对她动了手,可并不是龙田鲤以为的那样。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摇了摇头:“她没有伤我。”停顿了一下后她又道:“她还替我解了围,那头异兽我暂时还斗不过。”
“她一定另有图谋。”风海楼冷笑道,“说不定那头异兽本就是她安排的。”
长离心道:可我是在雪暴中偏离了方向才会遇到她,那时候她已经在和那头异兽对峙了。可转念一想,以钟明烛在对付天一宗中展现出的城府来看,预先安排好后以妖气诱她过去也是理所当然。
接着,她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自觉中率先想到的竟是替钟明烛辩解,心头顿时浮现出奇怪的感觉。
——我好像……不希望她如小师叔所说的那样……
她捏紧手指,心头再度被焦灼之感笼罩,不多时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离儿!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龙田鲤连忙出声,“是不是不舒服?”
“我……”她垂下眼,抑下不住涌上的酸涩之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龙田鲤听出她声音中的压抑,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心疼。
有些事,风海楼不知道,门中其他后辈弟子也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长离对钟明烛生了情、动了心。
龙田鲤心里对长离一直存着一分悔。
那个孩子只不过享受了半日温情,就被他们斩断了与红尘的牵系。
她有天赋,那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她能够到达他们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必将带领这个门派走向前所未有的荣耀。
这是为了门派,也是为了她——那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如此说服自己,就这样看着那个孩子炼非人之道,变得无情无欲,游离于尘世之外。
若是永远如此就好了,至少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痛苦。可修道之事终是殊途同归,长离也必将投身凡尘经受历练。
当长离自黑水岭妖窟归来后,龙田鲤就隐隐察觉到:钟明烛是特殊的。
长离对谁都不闻不问,却会为了她与自己辩解。
这本应是好事,只是她没有料到,事实会如此惨痛。
若钟明烛只是寻常弟子就好了,可她偏偏就是怀着别的目的而来。
她同样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疏离冷淡的长离,在情上会如此决绝。
情劫,几乎是每个人都会经受的,只是有些可解,有些不可解。
她犹记得冰封之下,长离跪在吴回座前,脸色苍白得寻不到一丝血色,脊背却依旧挺直,坦言她与钟明烛定了情,说她会承担责任,愿接受任何责罚。
分明是付错了心,却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任何推诿,撞得头破血流都不知回头。
“离儿……当年她就很擅长哄骗人心,你涉世不深,不知此人险恶,万万不可信了她的花言巧语。”龙田鲤语重心长嘱咐道。
她本以为长离既已忘了当年之事,便不再会为情所困,谁知她一见到钟明烛,仍还会方寸大乱。
风海楼突然插口道:“小师叔,她有没有向你打听什么?”
长离忖道:“她问我是不是打算去夺剑。”
“那你有没有和她提到大师兄的下落?”龙田鲤问道。
“没有。”长离摇了摇头,“不过她告诉我不少妖兽之事,还说了那头异兽的来历。”
“哼,她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行,我倒是觉得这些统统都是她的阴谋。”风海楼愤愤不平道。
长离下意识想反驳,思考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龙田鲤示意风海楼冷静些,而后若有所思道:“不管是不是她的阴谋,事到如今我们也难以回头,不过夺剑之事可能要另行商议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长离清冷的嗓音响起。
不知为何,这声音莫名让她想到多年前对方坦白与钟明烛关系时的情形。
平静之下隐隐透着不容动摇的固执。
“我会拿到那把剑。”
钟明烛夺走了苍梧剑,那她就要负责将剑夺回来。
是责任,是赎罪。
长离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夺得那把剑,可心底却有个声音无比清晰:
——这是她的过错,是我们的过错。
可同时又有一道嗓音盖过了心中的声音: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那是钟明烛的声音,分明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说的话却令她忍不住想去相信。
她不明白,可她想要明白。
于是她抬起头,问出自与钟明烛见面后就盘踞心头的疑惑:
“小师叔,我是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会失去那段记忆?”
第122章
听到长离问起失忆的缘由, 风海楼不禁一怔。
自出关以来, 长离从来没有打听过以前, 她看起来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 在听闻门派变故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记忆中数百年的空白, 被奸人欺瞒险些身死, 门派元气大伤再无往日昌盛,这些事对寻常人来说无一不是至关重要的转折,对长离来说却仿佛不值一提。
与脚下的尘埃无异。
对此, 风海楼并没有感到奇怪,他心中的长离就是这个样子的。
所有的外物于她而言只是过眼烟云, 甚至可能连过眼都没有。
她就像是一个冰冷的人偶, 冷漠无情,不关心外界,亦不关心自己,刻板地遵从着门规与师命,都不知这能不能算得上是“活着”。
可此刻, 他却在她面上看到了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在风海楼的印象里, 长离只有在别人和她说话时才会开口,大多也都言简意赅,这次是他第一次看到长离主动询问什么, 隐约中,他甚至在长离那句话中感受到了迫切。
小师叔似乎很想知道——他如此心想。
这时,不等龙田鲤回答, 长离又道:“我的伤,可以治好吗?”
风海楼不禁看向那双黑眸,他记忆中素来似冰封湖面那样平静的眼睛中,当真闪动着情绪。
是固执,又似是悲戚。
他从来没想过,会在长离眼中看到犹如常人的情绪,心中震惊之意愈甚,暗想:小师叔看起来就像变了个人。
忽然,他想起当年与长离一起下山前,云逸的叮嘱:“小师妹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并非本性如此,况且她修为虽高却无涉世经验,你可得好好照顾她。”
那时候,他其实有些哭笑不得,长离修为高过他一大截,云逸却反过来要他照顾长离。
而今回想起来,他却隐隐明白了什么。
此刻追问着旧事的长离,看起来再也不像以前那个坚不可摧的人偶,反而显露出一丝脆弱和无措。
而后,他又想到长离之前遇到了钟明烛,心道莫非是因为这个长离才一反常态,想要知晓自己失忆的原委。
“小师叔,那魔头和你说了什么吗?”一提到钟明烛,他嗓音中就多了几分恨意,“她是不是又编了什么故事?”
“没有。”长离摇了摇头,“是我想知道。”
龙田鲤原本一直沉默不言,闻言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离儿,当日钟明烛大开杀戒,你被她伤及灵海,才会遗失那段记忆。”她起初语气中尚有几分迟疑,而后则愈发坚定,“不过忘了对你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以不受心魔所扰,就算想起来,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长离不语,以前,听过龙田鲤的教诲,她至少会答一个“好”。
龙田鲤见状便道:“你也累了,先回房好好休息吧,切莫胡思乱想。夺剑之事,我们稍后再行商议。”
说罢她就起身离开了,风海楼犹豫了一下,对长离道:“小师叔,太师叔说得在理,当务之急是先养好精神,我先告退了。”说完他就跟了出去。
长离抬起头,看着顷刻就空空落落的屋子,良久,忽地叹道:“可我想知道。”
只是人走楼空,这几个字,无人听得。
“太师叔。”风海楼追上龙田鲤,他注意到龙田鲤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便硬着头皮道,“弟子有一事不解。”
“何事?”龙田鲤虽是女童模样,可毕竟是天一宗地位最高的三位大长老之一,言语中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风海楼稍犹豫,便壮着胆子道:“关于小师叔的伤……她……”
他继承宗主之位后,门中大小事务皆由他定夺,时间久了,他就察觉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比如说弟子卷宗中独独没有长离的,他没有办法查到长离的修炼之法,同样无从知晓那些年她在天台峰过着怎样的生活。
长离的修炼似乎单独由三位大长老负责,这和其他弟子都不一样。此前他事务繁忙,便没有过多追究,今日见到长离的异状,不由得在意起来。
“当时小师叔是因为受了重伤才——”
“此事无需多虑。”龙田鲤打断了他,“目前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寻找你太师伯的下落以及对付钟明烛一事上,至于离儿,我们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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