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十四岁跟着父亲入了军营,十六岁取了敌军将军首级,高宗皇帝夸我年少有为,封了一个正六品的营千总;三十二岁那年,率着二十铁骑把夷族赶往了漠河以北三百余里,高宗皇帝破格封我为昌平侯……我顾家在京中无可依靠的高门,也从未想过去攀高门,今日能在京城的世家圈里站一个新起之秀的位置,全赖这些年的功绩积累来的。”
赵三思的手攥紧了些,脸色有些发沉,“朕原以为将军这样的武将,该是心直口快之人,结果也是这般喜欢拐弯抹角的。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昌平侯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双膝一曲,同文官一样跪了下去,“臣,不愿顾夫人为后。”
这话算在赵三思的意料之中,她低头看着他,“人人都说将军最是清傲之人,却不想将军原是这般自私怯弱之人。”
昌平侯磕头在地,“我顾家三代忠良,如今的门楣都是靠白骨和鲜血堆积起来的,往后的名声和荣华,亦只会用此来获得,还恳请皇上收回立顾夫人为后的成命。”
赵三思垂眸,提声道:“将军,你放肆了。”
昌平侯的头并未抬起,“还请皇上恕罪。”
赵三思轻笑了一声,面对这样的昌平侯,不,这样的贵妃之父,她突然不诚惶诚恐了,她升腾起的反而是对贵妃的疼惜。
“顾夫人德才兼备,朝臣和世人都认可了,如今将军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是觉得顾夫人不配了,是将军对顾夫人的要求太高,还是将军太过重你顾家这清高的名声?嗯?”
昌平侯没有出声。
赵三思却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将军不知道,顾夫人有多好,不要紧,朕明白就行。他日她为皇后,史书也只会赞她是一代能与盛唐的长孙皇后比肩的贤后,绝不会拖你顾家这忠臣良将名声的半点后腿。”
昌平侯依旧没有起身,赵三思弯腰,把他拉了起来,“朕金口玉言,立后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了,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将军,你今日这些话,若不是念你是顾夫人的父亲,朕怕是要生气的。”
昌平侯沉默了片刻,继而叹了口气,这才拱手作揖,“谢皇上不怪罪之恩。”
赵三思端着下巴看他,“今日这种话,朕很不爱听,往后可莫要再说了。”
昌平侯:“……是。”
赵三思又看了他几眼,才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才朝外吩咐小六子,把人引去偏殿。
昌平侯出去前,又暗自回头扫了坐在椅子上发愣的小皇帝一眼,垂下眸,半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笑了一下。
赵三思在殿中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李忠贤来告诉她,接待顾家的宴席准备好了,这才回过神来,让花容进来伺候她换了身常服,这才出去。
这也不是什么大宴,便就设在了承乾宫平日休闲的玉竹楼,因都是一家人,顾家进宫来的也是长辈,赵三思之前为表一家人的亲近热闹,也没分开设宴,而是就在玉竹楼的厅中摆了两排桌几,她坐在主位,其余人人等,右边是以昌平侯为首的男客,左边是以顾夕照为首的女客。
顾夕照和家人本就没有什么多话,赵三思先前倒是想热络一番,但和昌平侯谈得不快之后,也没了讨好岳家的兴致了,为避免尴尬,索性让李忠贤请来了蔡隽送进来的几个扬州美人儿唱曲助兴。
用过膳之后,闲聊了几句,赵三思也不久留人,昌平侯一提出告退,她让李忠贤赏赐了不少东西,又亲自把人送出了宫。
人一走,她就粘上了顾夕照,“方才你父亲同你单独说的话,可是骂你了?”
顾夕照看着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皇上今儿被我父亲骂了?”
赵三思摇了摇头,比起昌平侯那些明里暗里指责贵妃不是的话,她宁愿昌平侯光明正大地骂自己,“朕是皇上,他不敢。”
顾夕照抿了下唇,下颌跟着收紧,想着方才她父亲同她说得话来,无端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原以为她父亲会义正辞严地教训她一番,却不想方才只是告诫她骄奢戒躁,不可恃宠生骄,且神色是少见的慈和,末了还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皇上是真心待你的,这也是你的福气。
若是她母亲这般说,她倒是半点不奇怪,但她父亲这番话,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可她一时也想不出个什么头绪,又收敛了情绪,故作轻松地同赵三思道:“那我父亲可是同你说我的不好了?”
赵三思对着顾夕照,不是太会撒谎,摇了摇头,又支支吾吾道:“你们父女聚少离多,他不了解贵妃,也是理所应当的。”
言外之意,就是当真说了。
顾夕照倒不意外,“那我父亲有没有说不让皇上立我为后?”
赵三思沉默了一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他的反对无效,谁的反对都无效。”
顾夕照笑了一下,“那皇上怎么回的?”
赵三思低头,声音闷闷的,“我说他的话,我不爱听,往后让他不要说了,不然我生气了。”
这实诚的话,是小傻子的风格。
顾夕照心里软软的,伸手抱了抱她,“对,我会是你的皇后,谁的反对都无效。”
赵三思也松手抱紧了她,脑海里头还回想着昌平侯的那些话,心里就难受不已,“我不喜欢贵妃的父亲了。”
顾夕照闭了闭眼,唇形动了动,那句“我也不喜欢他。”最终也只是消音于喉咙间,转而出口的是,“没关系。”
自打昌平侯回京之后,礼部又是一番忙活起来,让钦天监挑了个纳吉的吉日,在腊月初八,让沾了一个皇叔名头的赵焕带着礼部尚书提了信物去顾府提亲。
当日,赵焕就把顾夕照的庚帖带回来给赵三思过目。直到这个时候,赵三思才知晓自家贵妃的闺名叫夕照,兴奋地一整晚都在跟顾夕照耳边嘀嘀咕咕,“夕照,贵妃的名字叫夕照……是不是取斜阳入山,万物毓秀之意?”
顾夕照被她闹腾地要命,懒得多说,“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
赵三思却还兴奋中,“都说人如其名,果然是这样的,贵妃这么好看的人,原来名字也这么好听。夕照,夕照……”
顾夕照:“你还有完没完了,不要睡了?”
赵三思像条胖泥鳅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要睡的,但我第一次知晓贵妃的名字,开心。贵妃,以后我能叫你名字吗?叫你名字叫什么?夕照吗?还是夕夕?或者照照……”
“闭嘴。”顾夕照被她那叠词名字刺激地心口直抽抽,“不许叫名字。”
赵三思被她凶了一顿,这才老实了点,只敢自己自言自语地嘀咕了。
第94章
问名过后, 便是让钦天监监正请示吉凶。纳吉过后,帝后大婚之事又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得知顾家同意自家的女儿二嫁皇家之后, 毓太妃就越发坐不住了, “可见这昌平侯也不是那么清傲的人, 眼下瞧着人封为了皇后, 倒是痛快地应承了。”
明韶公主虽然也着急, 但比毓太妃倒是沉得住气些, 尤其是如今暂掌六宫, 雍和大度的姿态倒是摆的很足了, “皇上早把诏书都颁布了下去,昌平侯即便不愿,怕也是有几分无奈的。”
毓太妃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那日享受着人替你说话的好了, 如今也跟着胳膊往外拐了?”
就像顾夕照预料的那样, 毓太妃不是个大方的人, 那日明韶公主半路接了这六宫大权,她现在都还记恨着。
“表妹说得是什么话, 你也当知晓, 那日我特地带着誉儿过去是为何,原想着是让皇上让你独自接管这六宫大权的,可谁知皇上中途截了我的话, 直接说换人。”明韶公主说着,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与其换个旁人,还不如我接了,总归咱们还是一家人。”
毓太妃轻哼一声,“公主莫要哄本宫,您心里是如何想的,你自己当明白。”
明韶公主心中暗骂她是蠢货,但面上仍旧笑着,“表妹现在和我争这些既定的事情都是无用之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昌平侯如今也是同意了婚事,怕是咱们再不想想办法,再过几月,这后宫怕就更没咱们的安身之地了。”
明韶公主边说边暗中注意这毓太妃的神色变化,顿了顿又幽幽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怕的,等誉儿身体好些了,回了淮安,天高皇帝远,倒也自由,表妹以后常在宫中,怕是少不得要仰仗新后的鼻息度日了。”
林宛晴垂头立在一旁,听着明韶公主这火上浇油的话,心中发笑,她的蠢姐姐从小就一副骄纵的模样,又与顾夫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几年,哪受得这番挑拨离间。
不过,挑拨离间的明韶公主这心思怕也是深着,只是藏的太深了,她到现在也没法帮顾夫人查出点什么。
她倒是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位公主露马脚了。
毓太妃确实是个受不得激的人,被明韶公主这般一说,脸色更加难看了,但明韶公主的这番欲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姿态也让她不喜,“公主也莫要把话说得这么大度,你若是当真这般想,就不会和本宫站一条绳上,应当帮着那姓顾的,卖个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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