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条腿而已,天天就自怨自艾,这种优柔寡断额性子,和他半分都不像!
果然,陆备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软。
“阿青,你不该把阿佐逼得这样紧,他也才刚刚加冠不久,承受不来也是应该的。”
谁知这话正好戳中了陆涛的肺管子,他猛地回声,白色的广袖袍服衬得他的脸越发冰冷坚硬,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寒石。
“他承受不来?”
“阿驮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吃的苦头不知比他多了多少?!”
“我在王……那边,与羊奴并无区别!”
“日日清早要去打草放羊,洗马喂牛,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还动辄就被责骂,我何曾承受得来?!”
“你在南江口,难不成就比我好了?你心口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似乎觉得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迅速平缓了情绪。
“阿驮,不是我待阿佐苛刻。”
“只是我们要走下去,陆家要走下去,总有人要做牺牲。”
“阿佐这样窝囊,我们不能不做下一步打算。”
他顿了顿,看向陆备的目光中略显复杂。
“最近南郡也不太平。也罕达在旧京兵败,想把手伸到南郡来,他怕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起家的。”
“应该有人去提点他一下,给他醒醒神,阿驮若是无事,便辛苦一下,替我走这一趟吧。”
第298章
东林场在岐江城的东郊, 原本是位于炉桥岭中一块相对平坦的荒地。
前前朝的时候,东林场曾被作为末代皇帝南巡的猎场,结果还没等皇帝驾临, 业朝便取而代之,这事也没人提了, 久而久之, 好好的一块土地撂了荒。
当然,撂荒是陆家有意为之。
前前朝的皇室对于天下的控制极其严苛, 之后接手的业朝反而放松了许多。从一开始便与大世家妥协的业朝太祖, 虽然在上位之后有心想要收拢世家手中的权力, 可这个愿望到临终都没能实现,最终含恨闭眼。
东林场这块荒地,是陆家一早就看好的, 依山傍水,地形隐蔽。陆氏族人一早便在东林场开凿了运河,有水路可直接连通南江口, 易守难攻。
陆家将此作为匠坊集中区,经过几代人的悉心经营, 现在已然有了近千人的规模。
刀剑、甲胄、战车、工程机械, 甚至船坞,东林场中一应俱全。
陆家的船坞一明一暗, 在东林场和南江口都设了几座。只是核心部件的打造都是在东林场,造好了之后才拉去南江口组装, 确保陆氏造船的秘术不会外露。
这其中, 最显眼的还是冶铁坊。
如果还有幸存的薛家人能进入东林场,便会发现,这里冶炼精铁的流程与阊洲和衡寿并无差别。只是南郡的铁框质量不好, 造不出龙泉剑坊那种质地的钢料,不过论规模,陆氏的铁坊比阊洲龙泉坊还要大上一些,以量取胜是足够了。
今日的东林场依旧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家主指定防止新火炮,还送来了一架已经被扭曲变形的实物,着令东林场的匠人们尽快拿出成品。
这些匠人都是陆家豢养的,拿着比外面高许多的薪俸,干起活来自然也比外人用心。火炮的设计再巧妙,落到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手中,被摸清摸透不过是迟早的事,更别说一群匠人不分日夜地谈论,试制,很快就破解了火炮的秘密。
“只是,不知这炮口喷出去是何物?可有样品?”
匠头小心地问督造。
炮身他们都依样画葫芦造出个一模一样的,只是这里面装了机关火线,像是还有其他的部件,众匠人没见过真正的火炮发射,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督造也不懂。
但他深知家主对于此炮的重视,一听匠头说已经仿造出炮身,马上忙不迭去府中送信。
再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少了一只胳膊的船手。
“是一个黑色的铁球!”
说这话的时候,那府兵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惶,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场面,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黑……黑的铁球……力气特别大,能把甲板都砸出一个大窟窿……”
“黑色的铁球?”
匠头摸了摸胡子。
“可是实心的?”
“不晓得。”
船手一个劲的摇头。
他知道这些匠人是要造炮,也不敢随口乱说,生怕坏了家主的大事。
“不该是实心的。”
另外一个老匠人开口道。
“若是实心的,要如何把个铁球抛出炮口?纯铁烧出来的分量可是不轻呢。”
“我看着炮身里的机关,怕是需要些辅助。”
听他这样说,那船手想了想,略有些不确定道。
“倒是见过那人用手扯绳子,似乎是什么机关。”
“然后那炮口就喷火了,把个铁球吐到半空中,飞得特别快!”
“火?”
匠头皱了皱眉。
“可是用了火油?”
一说起火,他第一个想到的就便是那神奇的黑色臭水。
虽然味道不好闻,但填装在陶罐中,打仗能起到奇效。
“火油?”
旁边那个老匠人想了想。
“真能是火油?边军也有火油?”
“为何没有?”
匠头回道。
“这火油原本就是从北面运过来的,雍西关不就在北边,说不得也用这玩意。”
说来说去,暂时也找不到更合理的可能性,索性就把火油添加进入炮口,又铸了一个铁球做试验。
搞不清楚火绳的原理,众匠人便先将点燃的木片扔进炮身的火油中,然后再将铁球炮弹填装回炮口。
因为船手说的可怖,众人都担心被喷薄而出的铁丸砸到,扔进去就开始四散奔逃。
结果,等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
火油烧的虽然厉害,都也只是从炮口冒出滚滚黑烟,铁丸就乖乖躺在宽大的炮身中,动也不动。
众匠人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有人联想到火绳的机关,觉得墨宗不会造出没意义的玩意,这东西一定有用。
“不然……咱们填进去些火雷粉试试?”
其中一个匠人建议道。
火雷粉也是从北边过来的神物,据说点燃时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只是这火雷粉要明火才能燃烧,可是难倒了一群匠人。
最后,还是匠头拍了板,决定在铁球中填装入浸透火油的灯绳,点着然后再放回炮膛中,以火油的明火引燃火雷粉。
这个设想不可谓不大胆,但过于天马行空,丝毫没有顾念生产者的安全性。
当第一发炮弹落入炮膛底部,还没等几名匠人跑远,一声巨大的闷雷就响彻东林场。正在干活的匠人们都被吓得停下手中的工作,伏在地上瑟瑟发投,眼睁睁地看着铁铸的炮身分崩离析,化成无数的碎片。
更糟的是,这炮身炸的位置不好,好巧不巧被抛到一处造甲坊中。
那密集的铁块从天而降,几个甲匠可是遭受无妄之灾,被飞射的碎片打得头破血流。
一时间,哀嚎声,求救声,尖叫声,响彻东林场。
好在火雷粉本身的力道也不大,也只是把硬脆的铸铁的炮身炸开了一部分而已,没有真的造成匠人死亡。
可是这个一闹,可是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终日埋头做活的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天晚上就有许多人惊吓过度发起了高热,躺在榻上起不了身。
匠坊停工是大事,消息传到岐江城,陆涛气得踢翻了桌案,立刻动身前去查看情况。
等他赶到东林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几个经验丰富的匠人多少都挂了彩,许多年轻的学徒正在打扫飞溅到四处的残片,一门少了一半的火炮倒在地上,炮身布满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
陆涛沉着脸,冷声问一旁的督造。
督造出身陆家旁支,对这位家主的性情自然是了解的,连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不是匠人们不用心,是真的没搞清里面的玄机,这墨宗的秘技可不容易破解。
“你是说,不清楚对方打火的秘法?”
陆涛皱眉问道。
“火雷粉可是不得用?”
“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了,只是火雷粉的力道不够大,不能把铁球推出炮膛,这才炸了炮身。”
“那便多加些进去。”
陆涛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环扫。
“陆家供养你们这许多年,从未亏待过半分。你们造不出陌刀有情可原,如今炒钢之法和火雷粉的制法都在我们手中,火炮也得来了样品,你们总不可能比关外那群讨饭的还要愚笨吧?!”
“墨宗能做到的,你们凭什么做不到?”
陆涛相貌文雅谦和,语速不徐不缓,总是给人一种温和宽容的错觉。
可是这一次,虽然还是同样的语速和语调,但声音和表情都冰冷无比,直让在场的督造和匠头心惊肉跳。
这是给他们下死命令了。
陆涛在南郡说一不二,他决定好的事,陆家的族人都不敢质疑,更别说这群被豢养的匠人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