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上刻的字虽有几分筋骨力道，但依旧能看出稚嫩青涩，她只看了几行，便忍不住嘴角上扬，“清心诀。”
她低低的笑出声，清心诀她背了不下千遍，恐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在这般陌生的，远离三界之外的虚空中见到，竟是无比亲切，她看着那字默念了一遍，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酸涩之意。
当初那个教她清心诀，捉着她背书，弹她脑门的人，现下怎地不在她身边。
好想牵牵她的手，指着这碑面上的字笑着对她说，自己可以写得更好看。
“呜...师傅姐姐...”她站在高大的碑下，身形孤单苦涩，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漫过，她伸手抚摸在碑面上，那朱红色的字迹透过泪水也变得歪歪扭扭，模糊不清。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风中携着来人含着笑意的话语。
“小贼，怎地又哭了？”
墨离的身子登时僵住，待听得脚步声近了，她才怯怯的转身，低头，看见她绯红的外衫，内里是白色的锦缎，腰间挂着一支翠绿的笛子，笛尾上用绳子绑着一只红鲤，红鲤随着她的步子摇摆，宛若活物，在水中悠然摆尾。
“莫哭，不好看了。”
还是那般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奈中带着点点调笑的意味，墨离倔强的抿着唇不让眼泪落下，伸出双手就欲拥她入怀时，身后猛然炸响惊雷一般的声音。
“墨离！你敢！”
“你当真以为你配得上她？”
她先是被吓得身体一抖，紧接着循声扭头看去，姬胤剑尖已经抵在了她的胸口，剑身古朴，一面刻着山川草木，一面刻着日月星辰，她又惊又怒，眉宇不自觉锁紧，浑身气势被激的徒然而起，毫不畏惧的对上姬胤的视线，她不言语，伸手挡在师傅姐姐身前，姬胤眸中怒意更胜。
她其实很想反驳一两句，但却根本无法开口，体内的血液宛如地狱烈火，烧得她眼眸猩红，甚至连神志都要一并熔化。
姬胤怒火再也难耐，一剑刺入她的胸口，墨离闷哼一声，眼中戾气爆发，像濒死的野兽舍弃一切，不退反进，剑锋穿透骨肉，姬胤握着剑柄，不可置信的看着墨离贴近她的身体。
墨离咬紧牙关，嘴唇抿得发白，血迹却还是如同小溪般的从她嘴角流下，滴在轩辕剑上，开出朵朵血花，她捉住剑柄，喉间发出难忍痛苦的呻吟，紧接着唰的一声，将轩辕剑从猛然胸口抽出，姬胤惊得松了手，后退一步。
她低喝一声，滚烫的血液从胸口喷出，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的流失，轩辕剑被高高举起，猩红的眸子死死锁着姬胤，她终于看见这威武得不可一世的黄帝也露出惧怕与惊愕，轩辕剑锋划过，一道长长的伤痕从姬胤右肩划至左腰，她的血液是金色的，染得那一身金色的袍子愈发亮眼。
墨离却再也没有力气挥动第二下，她终究是缓缓跪了下去，随着滴落的血液一并倒在了尘埃之中。
我与她的事，这世间无人有资格评判。
师傅姐姐，会不会恼我，答应她的，却做不到了。
好在，只有遗憾，不曾后悔。
第183章 昆仑幻境（下）
蓦然惊醒，墨离睁开双眼, 挣扎着坐起, 这才发觉她已然身处榻上, 盖着柔软的毯子, 四周是陌生而熟悉的景色。
我这是...做梦了...？
淡淡的桃香在鼻尖弥漫, 她坐在榻上，有些迷茫的望着屋内的摆设, 最吸引人的，还是床头悬挂的那一盏灯。
灯内无火, 却散发着莹莹的光, 黄光柔和，四周漂浮着不少尘埃似的光点, 映在她墨色的瞳中，似夜空中的星。
结魄灯...
墨离怔怔看着那盏灯，感觉脑子有些卡壳。
我不是...已经...
她双手急忙在自己身上摸索, 撩开衣襟，肌肤上并无任何伤痕, 右手捂在胸口处, 那里能感受到心脏正在一下一下有力的律动，她又低头, 待寻得自己左肩上那一圈淡淡的痕迹，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与困惑。
桃香还是若有似无的在鼻尖缭绕，屋内简单淡雅的摆设说不出的眼熟，起身坐到桌案边, 看着那只翡翠琉璃盏，忍不住伸手过去，触感微凉细腻，如夏日潺潺溪流的泉水。
“不是...被我不小心摔坏了吗...”墨离摸着琉璃盏，喃喃自语，她又再一次打量了一遍屋内，心跳不自觉加快，好似要印证她心底的难以置信。
不可能罢...
怎么可能呢...
她步伐趔趄，又被凳子绊了脚，凳子移位摩擦声音有些刺耳，她心情激动，跌跌撞撞的打开门，屋外天光大亮，照的她忍不住用手遮了遮眼。
待眼睛适应了这般日光，这才将手放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正灼灼盛开的桃林。
墨离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瞪大眼睛，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风轻轻抚过耳畔，那一片连着一片的粉色被风吹过，海浪一般，漾得她心神晃荡。
“嗒。”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
“呼...烫死了...”
端着茶盏喝的惬意还要抱怨的人。
歪脖子树下，桃花飘落在肩头，她眉眼如画，青丝微绾，唇上染着春茶的润泽，似是察觉到了，抬眸捉住墨离，见她呆头鹅似的，忍不住轻轻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含笑的话语随风飘来。
“又来迟了，该罚。”
墨离听了这句话才猛然回神，下意识便脱口道：“明明是你早。”
“嗯？”白祈又挑了挑眉，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胆子见长，会与师傅顶嘴了。”她虽这般说，脸上却莫名的有着笑意。
“不敢...”墨离怯生生的走近，怀揣着小心翼翼的心潮澎湃，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直至来到棋盘前，她止住步子，望着白祈的眉眼，鼻尖突然一酸，声音也涩然了，“让你久等了。”
“还好，我总归是等到了。”白祈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肩，伸手将她眼角的泪轻轻拭去，又缓缓靠近她的肩头，贴在她耳边，声音温柔暧昧，“你说，该如何罚你？”
“...又要抄清心诀？”墨离惴惴，小心试探。
白祈忍不住轻轻笑出声，顺着她的话，接道：“三百遍。”
墨离：“...”
她没有底气，小声道：“能不能...”
“不能，”师傅姐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商量，双手环着她的腰身，眸间含笑，“少一遍都不可以。”
呜...
墨离蔫头耷脑的应下来，去屋里取了纸笔，铺在棋盘上，开始默默的罚抄，白祈一边抿茶，一边托着下巴笑着看她，好似永远都看不腻。
抄到第五十三遍，无数次偷瞄师傅姐姐被发现，她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不是...被姬胤...”
死在轩辕剑下，天命也罢。
白祈视线落在她的笔尖，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接道：“都过去了，为何还要提起？”
墨离不敢吭声了。
抄到第一百零七遍时，师傅姐姐的茶喝完了，日头也渐渐升了上来，墨离见她有些乏了，便道：“不若你回屋歇一会罢。”
“唔...”白祈揉了揉眼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绕到她身后，双手勾着她的脖颈，整个人都扑在她身上，懒洋洋道：“回屋。”
墨离背着她，一手还拿着纸笔，慢慢走回屋内，“你且睡罢，我不会偷懒的。”
屋门敞开着，午后的光斜斜的洒落进来，白祈靠着床头，呼吸均匀平稳，睡得很熟。
她见师傅姐姐睡着了，步子很轻的走到床边，将毯子替她牵了牵，免得着凉，又忍不住偷看白祈的睡颜，视线落在莹润的唇上，面上忽然飘过一抹红。
桃林里不会有人的。
她眼睛左右乱瞟，像一只要偷油的老鼠，接着飞快的在白祈唇上印了印，随后立刻站直身子，面色正经的像守着城门的士兵。
没人看见，也没人知道。
重新提笔罚抄，嘴角却总是忍不住上扬，连带写出的字都有些飞舞雀跃。
一直到月挂西梢，白祈才悠悠醒来，墨离笑眯眯凑到床边，“我抄完了。”
师傅姐姐揉着眼睛，抬手，“拿来我瞧瞧。”
她将一沓墨香的纸递给白祈，眸子亮晶晶的，还时不时的盯着那红润的唇。
“唔，那夜里便看撼龙经好了。”白祈手轻轻一勾，架子上便有一本古籍被抽了出来，接着缓缓落在她的手上。
“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音。
“怎地还不上来？”师傅姐姐疑惑的望着一脸痴笑的她。
墨离赶忙敛了笑意，上榻与她一道看，师傅姐姐不时点出一处，询问她是否有惑，若是有，便会为她细细讲解。
二人坐在榻上看了半宿，之后她又被师傅姐姐领着练功，三清绝炼化的真气在两人周身盘旋，一直到清晨，白祈才缓缓收功。
“啊...”墨离扭扭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手去搂着白祈，脑袋枕在她肩头，倦得睁不开眼，“困了。”
白祈扶着她躺下，见她一个劲往自己怀里缩，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做过甚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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